“怎么这么多船?”
“是啊!怎么这么多大船?”
没多久,特遣队的成员全都爬上了山顶,议论纷纷。巴恩斯队长伏在山崖边,死死盯着下面的船帆,眼睛几乎要盯出血来:
下面是一支完整的舰队,大大小小,至少也有二十条船。为首的两条大船都是四根桅杆,当中两根高高竖起,前后两根则是向前、向后,分别倾侧。
船身高大,艏楼、艉楼更是高高耸立,漂浮在河面上,看上去像是一座城堡似的。
光这两条大船已经足够惊人,看那体积,至少能运送500名以上的士兵——路途短的话甚至更多。
除了这两条船以外,舰队里还有六七艘三桅船,有的凌厉轻快,像是擅长追杀,有的方方正正、敦敦实实,一看就是用来载人载货。即便,那些二桅的小船,十几条加起来,运兵数量也不可小视。
“这得有一万人吧……”
“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走错了?还是不知道这河有多深?”
“这么大的船,到不了上游港口吧!”
战士们聚集在悬崖顶上议论纷纷,被寒风吹红的脸上,个个都挂着紧张和不安。格雷特眉头紧皱,死命的回忆着法师塔里的地理记录——
奈何那些记录相当简略,一张地图,往往就是随便画几条线代表道路,画个圈代表城市,别说地形地貌,比例尺对不对都天晓得。
凭着那些地图,就能猜出光辉之主舰队为啥到这里来?完全是做梦!
还不如指望他自己的眼睛!
格雷特居高临下,俯瞰河口。左手边,也就是多夫河的上游方向,河流不算宽阔,目测也就几百米的样子。
然而往右看去,耸立的崖壁向两边陡然扩张,形成一个喇叭型的海湾。格雷特穷尽目力,也只能在暮色里看见隐隐约约的海岸,像是两只胳膊环抱着大海,弧线之间的宽度,应该不可能小于10公里。
格雷特升起一点不妙的感觉。与此同时,和他一样盯着海湾的魔法师思索良久,猛然回头。动作之大,让他一直紧紧裹着抵挡海风的兜帽,直接甩落下来:
“不,他们不是走错路!光辉之主的舰队,要走的就是这条路,他们是要插到我们主营背后!”
“怎么可能?”巴恩斯队长脱口惊呼。他身边,同样是五级的盾战士约克上前一步,心情紧张下咔嚓一声,直接踏碎了一块岩石:
“开什么玩笑!——这么大的船,他们冲不进来的!”
两位等级最高的战士同时质疑。暮色中魔法师连连摇头,指向海岸极远处,那一轮刚刚升起的圆月:
“满月潮!是满月潮!我读过这样的记载,多夫河口,满月时候的大潮,可以一口气上涌几十里,大大抬高水位!——乘着大潮,他们可以一口气冲过这段峡谷,一直冲到平地靠岸!”
满月潮!
格雷特瞬间也是悚然。他终于想起来这个海湾意味着什么了——喇叭口形状的海湾,上游收窄,昨晚入睡前看见的满月——海宁大潮!
海宁,钱塘江,也是这样一个喇叭口!
“没错!”他语气急促的赞同:
“这样的地形,碰上大潮,水位确实会抬高很多!你们看,外面是个喇叭口,涨潮的时候水位上升,涌进这么窄的河道——外面宽,里面窄,一下子这么多水涌进来,里面的水位,肯定会抬高很多!”
如果说队长是特遣队的指挥者,那么博闻多识的施法者,就是特遣队的大脑。现在两位施法者意见相同,在场的战士们面面相觑,顿时紧张起来。巴恩斯身边,一位背着双刀的战士上前一步,语气焦急:
“队长,我们怎么办?”
“是啊,我们怎么办?要挡住他们么?”另一个十七八岁的弓箭手跟着询问。一边问,一边张弓搭箭,对准了下方的大船——他瞄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收起弓箭。
射程不够。哪怕是居高临下抛射,隔了这么远,也干不掉对方哪怕一个人。
巴恩斯队长沉吟不语。队伍后方,一个全身灰黑的潜行者玩弄着匕首,轻轻摇头。寒光在他手指间灵巧翻动,从手背转到手心,又从手心转到手背,忽隐忽现:
“他们人太多了。挡不住。还是回去报信吧。”
“对啊!快回去报信!”最先发问的双刀战士立刻催促:“这么大一支队伍,一定要立刻报告主营!——队长,我们快走吧!”
立刻就走吗?
格雷特俯瞰着下方,宏伟的巨舰在水波中轻轻沉浮,水兵们在甲板上跑来跑去。收帆,下锚,擦洗甲板,到处都是一副忙碌景象。这其中,只有一艘船是安静的:
最大的两艘四桅船中,同时悬挂雷霆旗帜、鸢尾花旗帜,以及金色狮子旗的那一艘。
两排甲士整齐地列在船舷两边。盔甲明亮,刀剑出鞘。
甲士们的中间,靠近主桅的那一头肩并肩地站着三个人,手执长杖,丝绸衣袍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距离太远,格雷特完全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见居中的红袍人举了举长杖,他们后面,士兵们就一串一串地押上人来。
有衣衫单薄褴褛,胳膊腿都暴露在外的;
有几乎没办法自己行走,被两个士兵拖着前行的;
有一边走一边奋力挣扎的;
有穿着整洁的长袍,被士兵一左一右拽着手臂,仍然昂首挺胸,大步前行的。
格雷特甚至还看到了一个小女孩,穿着柔软洁白的衣裙,懵懵懂懂,左右张望。看押孩子的士兵似乎也不忍心用力拉扯,弯腰牵着她的手,只是不许她胡乱奔跑,惊扰了贵人。
一群二三十人被拉到甲板上,面对红袍人,被士兵们踩着膝弯跪下。红袍人似乎说了些什么,下面立刻乱成一片,有人挣扎,有人喊叫,有人砰砰砰用头撞地,有人跪爬着向前伸手。
那个穿着整洁长袍,昂首挺胸自己走来的囚犯,甚至奋力挣脱了士兵,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小女孩。
然而,无论他们作何表态,红袍人却都不为所动。他不动,甲士们也不动,海风烈烈下,似乎这些士兵全都变成了雕塑。只有几个水手快步上前,在船头上架起了一条长长的、窄窄的木板。
然后,格雷特就悚然看着那些囚犯被反绑双手,蒙起眼睛,一个一个被驱赶上了木板。
“他们是……”
“光辉之主教会抓来的犯人。”耳边一个声音冷冷地回答,格雷特扭头,看见同来的四级法师站在他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下方。
海风把法师的脸颊吹得通红。昨天晚上还拉紧兜帽烤火的法师,此时任凭寒风吹过脸颊,腰杆笔直,更没有半点畏寒的样子:
“——或者说,异教徒。你,我,我们的亲人,如果被他们抓到,也是这个样子。”
囚犯们一个一个被拖上木板。水手聚集在木板两边,叱骂着,用棍棒打着,用鞭子抽着,驱赶他们蹒跚向前。颤抖,摇晃,向前——坠落。
哀嚎声、求饶声惨不忍闻。然而士兵们还是机械地上前拖人,一个掉下去,再拖一个。有那走都走不动、爬都爬不上木板的,就从船舷上直接扔进海里。
甲板上的囚犯一个个清空,最后,只剩下身穿整洁长袍的那人,抱着女孩,半跪在圈子中央。
同是囚犯,但那人似乎受到优待,没有人拉扯、也没有人上前去反绑他。只有红袍人高声说了句什么,长袍囚徒扭头看他,忽然抱着小女孩站了起来。
这一动,周围气氛立刻紧张了一下。红袍人身边,两个穿着深色长袍的男子同时放平长杖,对准囚徒。边上的两排甲士也跟着上前一步,亮闪闪的刀剑,整齐地指定了囚徒的方向。
小女孩大哭起来。长袍囚徒低下头,紧紧搂了搂小女孩,把她小心放下,转身面向船头。刚要举步,又再次转过身,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弯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然后,那人大步向前,踏上船头木板。走到船舷边,坦然地背过了双手,由得水手将他手腕捆住,蒙起双眼。
海风中,那人挺起胸膛,一步一步,走到木板尽头。
踏空。
坠落。
海风呼啸。
洁白的海鸥在船头来回盘旋,一声一声长长地叫着,声音撕心裂肺。
满船甲士如泥雕木塑一般,静静地目送着长袍囚徒坠落下去,没有半点反应。只有被他们放开的那个小女孩,一边哭,一边叫,跌跌撞撞地在甲板上跑了半天,最后,也跟着爬上了木板。
山崖上,长长久久,如同死了一般的寂静。
等他们回去通知主营,再等主营过来,一来一回,何止三五天功夫。
这三五天,他们脚下的土地,不知会被光辉之主教会糟蹋成什么样。
“能阻止他们么?”
巴恩斯队长忽然问。盾战士不说话,潜行者不说话,法师拉上兜帽,目光一一划过下方的船只,如同要把那支舰队刻进心里,然后,决然转身。
“可以试试。”
“可以尝试一下。”
格雷特和他同时开口。暮色中,两位施法者目光一碰,彼此看见对方眼底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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