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咯咯咯咯~~娘,你来追我啊!”
“丫头,别抓我头发!”
下午时分,内院书房外的院子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骑在赵新的脖子上,赵新的双手紧紧搂着孩子的腿。随着他脚步忽快忽慢,身形忽高忽低,小女孩口中不时发出乐不可支的笑声。
这孩子长着一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粉嫩粉嫩的,还带着两个小酒窝;一双大眼睛像是两颗黑色的宝石,清澈明亮;嘴唇粉红而饱满,一笑便会露出洁白的小牙齿。她就是赵新和唐小的女儿,赵琳,今年快三岁了。
赵新如今是两儿一女,两个儿子都是沈璇生的,老大叫赵昊,老二叫赵晟,女儿就这一个。前些日子沈璇又怀上了,王贞仪也有了,那位已经30岁的法国公主的肚子也有了动静。
好吧,为了今后更好的干涉法国内政,把手伸进欧洲,赵新左思右想权衡利弊,最终还是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虽然不能完全公开,可他毕竟也算是路易夏尔的姑父了。从血缘关系上说,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带有波旁家族的血统,以后不管是法国、西班牙还是意大利,都有资格插一脚。
屋廊下,身穿钿花白绫绸袄、下穿宝蓝色织金花锦马面裙的唐小眉目含笑,一脸温柔的看着父女二人嬉戏打闹,心说日子要是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两周的时间如白驹过隙,想到赵新明天就要离开,几缕惆怅也随之浮起。
不过她也明白,既然自己跟定了这个人,那就是这个结果。别说她了,沈璇、王贞仪和阿妙他们一年到头能跟赵新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如今对她来说最要紧的是再怀上,沈璇可都生了两个儿子了。
虽然赵新对赵琳视若珍宝,可唐小知道,女儿再好早晚都是别人家的,儿子才是自己将来的依靠。按说唐小自幼读书明礼,从小接受琴棋书画的教育,这些年又在北海镇见识了不少新事物新理念,在本时空算是妥妥的高知女性;可童年的坎坷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女人要是没儿子,万一男人有什么意外哭都没地儿哭去。
晚上吃过饭,赵新陪着唐小和女儿在花厅内玩纸牌,谁料侍卫长柴如桂送来了几封紧急电报,只得去了书房处理,等他忙完回到后院已经是深夜,女儿早都睡着了,有保姆看着。
唐小生赵琳的时候刚二十,身边又没个长辈,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她那些姐妹就更别提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就顾着看稀奇,连尿布都不会换。
阿妙知道后,便托万造的老婆请了个保姆去医院照顾。那保姆是个寡妇,人不错,尤其不爱嚼舌头。她男人以前在军工厂做事,出了事故没了,留下一家三口。保姆的儿子女儿都大了,在富尔丹城的寄宿学校读书,她左右无事,又对赵琳有了感情,便跟着来了伯力。唐小自己就是个苦命人,所以对那保姆丝毫没有看不起,后来索性认了对方当干姐姐。
看到赵新回来,靠在床头假寐的唐小偏身坐了起来,掠了掠鬓发,起身给他倒洗脚水,又端上一碗参汤,然后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对面,撩着热水洗脚捏腿。当大爷享受谁都喜欢,赵新也不例外。
不过他来伯力真不是来享福的,两周的时间里,他除了视察钢铁厂和铁路,还专程坐船前往特林石矶,再次拜祭了永宁碑,回来时又顺道去了趟巴尔克村。
如今的混同江下游乍一看,似乎跟过去没什么不同。金秋时节的江面上,赫哲人的快马子船依旧是来来往往,渔民们尽情的捕捞洄游的大马哈鱼、鲟鱼和鳇鱼,嘹亮的伊玛堪也会时不时在岸上或是江面上响起。
然而很多事都跟过去不一样了。因“贡貂赏乌林”而兴盛的德棱恩木城早已荒废,位于混同江入海口北岸的庙街也从一个小村落变成了拥有上千居民的镇子。每当春季江水解冻后,就会有一船船从苦叶岛西北部开采出来的煤炭、木材和毛皮通过海船运抵这里的货场,然后再换内河船,顺着混同江直达伯力。
此外庙街镇也是北海镇主要的鱼类加工基地,北海军吃的鱼肉罐头里,有三分之一的鱼肉都是在镇子的工厂里完成初级加工,然后再运往富尔丹城的罐头厂。
在庙街、在巴尔克村,赵新看到生活日益富足的赫哲人脸上洋溢着稳稳的幸福。他们如今除了捕鱼、伐木,还会定期将各种手工制作的工艺品带到伯力去售卖,鱼皮衣、鱼皮靴、鳇鱼骨做的项链、貂皮做的帽子、狍皮的手套等等。
至于苦叶岛上的费雅喀人么,他们再也不用千里迢迢的前往内陆做生意了。北部的奥哈镇、南面的大泊镇都是人丁繁茂。如果还嫌远,那么去西部的两座煤矿也能交换到自己想要的生活用品。
因为刘胜是赫哲人女婿,因为赵新替乌坎贝报了仇,又因为赵新被苦叶费雅喀人视为神,所以这些年前后差不多有一千多名赫哲人和费雅喀人加入了北海军。
他们跟着赵新北上西伯利亚,跟着刘胜和范统西出蒙古乃至天山,跟着王远方和邓飞南下爪哇,跟着丁国峰去了南亚大陆,甚至还有人跟着鲁奇去了遥远的金门。
在如今的外东北,语言对于各族的年轻人已经不再是障碍。民政和教育口的那些老人们用了八年的时间,培养出了数百名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的年轻老师,又陆续开设了五十多所包吃包住的初级学校,几乎所有适龄的孩子都被囊括其中。
再者,随着伯力的农产品交易市场规模越来越大,那些经常来此交易的边民都得学上几句,否则连生意都没法做。
面对这一切,赵新感到由衷的欣慰,他觉得自己和同伴们奋斗了十年,守住并改变了这片在另一时空永远失去的土地。山河无恙,人间皆安。由此,他也在永宁碑前自豪的告慰上苍,自己不负初心。
不过呢,眼前有件事他得解决。之前柴如桂送来的那几封电报里,有一封跟唐小有关。于是等唐小出去倒了洗脚水,自己又洗了手,正准备关灯上床时,酝酿了半天措辞的赵新终于开口了。
“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嗯?”
“你娘.找到了,我让漕帮的人帮着查的。”
“.”唐小一下愣住了,她难以置信的抬头盯着赵新,不一会已是泪眼满眶,看着让人心疼。过了好一会,她才颤着声抽泣道:“真的?她在哪?”
赵新忙把她揽在怀里,抚着她头发轻声说道:“她改嫁了,现在人在盐城乡下的一个村里。你要想见她”
“不!她要在乎我,当年就不会把我卖给人牙。”唐小越想心里越是凄苦,抽泣的浑身颤抖,犹如梨花带雨。要不是怕吵醒东屋的孩子,她恨不得嚎啕大哭一场才好。
赵新叹了口气,在她额头亲了亲,劝道:“那不是没办法嘛。难道她还能带着你讨一辈子饭?再说了,凡事总有好坏两面,要不是你去了扬州,咱俩当初就见不到了。找不到你我可怎么办啊?”
“去你的。”唐小破涕为笑,轻轻拍了赵新一巴掌,好奇的问道:“你怎么找到的?小时候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赵新面露得意之色,调侃道:“我啊,我是在大海里捞出来的。我想办点事,海龙王都得给面子。”
话说当年唐小之所以会成为待价而沽的“瘦马”,任人挑选,是因为她三岁的时候父亲得了场急病撒手人寰。由于他父母只有唐小这一个女儿,没儿子,于是灾难降临了。
父亲刚一下葬,族中众人便开始了“吃绝户”的盛宴,几个长辈出面主持变卖了唐小家的家产,然后就是连摆了一个多月的宴席,所有唐姓族人都来吃,一个个吃的油光满面。然而唐小母女却在此后的日子里无人问津,想在亲戚家借个草棚容身都被驱赶。唐小的母亲被逼无奈,只能带着她一路乞讨。
母女二人行乞到丹阳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人牙,唐小的母亲不忍女儿再跟她遭罪,便将她卖了,换了五吊钱,从那之后唐小就再没见过母亲。
几年前赵新决定接纳唐小时,终于得知了她的身世,于是便动了找到她母亲的想法。问题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养唐小的那户人牙当初也被赵新他们给宰了,而唐小手里只有母亲留下的一根簪子,她连家乡在哪儿和母亲是哪儿的人都记不得了,实在不好查。
情报局、贸易部、漕帮、甚至包括“黄升泰”的老黄在内都帮着查过,真真是大海里捞针。最后还是几个月前黄升泰在湖州府归安县分号的一名新雇的伙计提供了线索,据他家里老人说,城外某村在十几年前曾吃过一次绝户,而且那家人就姓唐。
之后漕帮的人经过暗中调查,发现很多事都能和唐小那模糊的记忆吻合,这才确定找对了。于是漕帮的人又托关系跟唐姓族人攀交情,等火候差不多了,借着喝酒套话,得知唐小的母亲是长兴一户姓钱的人家。
长兴位于湖州西北五十多里,也在太湖边上,倒也省了事。等找到唐小的外祖父家,拿出绘有簪子图样的纸一问,果然没错。再一问,唐小的母亲还真跟家里来过书信,只不过已经再嫁,人在盐城。
当然,上门的人不会说唐小在北海镇,只说她被“黄升泰”的东家收为养女,他们来寻亲是受了东家所托,还给了钱家的人--也就是唐小的舅舅五两银子。
“那,那见着我娘亲了?她怎么样?”十几年了,唐小心目中的母亲已经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漕帮的人没直接见她,不过跟村里人打听了一下。他现在的丈夫姓李,佃着几亩地,生了四个孩子,一闺女仨儿子,老大十四岁就嫁出去了,老二也要成家了,另外两个还小,普通人家吧。”
赵新没敢说唐小母亲过的穷困潦倒,嫁的人还是个混蛋,怕她伤心。当时去寻访的人得知情况后,便上门拜访,假意说是长兴的娘家人托他送来两吊钱。谁知那姓李的问都不问,前脚接过钱,后脚就拿去赌了,输的一文不剩。
“噢。”唐小心想那应该算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了。
别怪她想法转变的如此之快,前一秒还痛苦万分,后一秒就认了亲戚。要知道在赵新的几个女人里,唐小算是最无依无靠的。她不是背后有家族的沈璇和王贞仪,也不是有数千岛国归化民为后盾的阿妙,更不是那位法国公主。除了赵新和女儿,她谁都指望不上。
赵新见唐小沉默不语,便随口道:“你要想见她,我就让人接过来。胡思乱想没用。”
“我再想想。”
意外的消息让唐小的心绪一下就乱了,也没了困意。家人、靠山.种种念头此起彼伏,想着以后进了京城,自己带着女儿,无依无靠的,如何站得住脚?
母亲当年是把自己给卖了,可那也是没法子活不下去了。就像赵新说的,难道还能带着自己要一辈子饭?况且要不是这样,她又如何能在扬州遇到赵新?当初两人第一次相见,这臭男人笑起来坏坏的,又是一副不差钱的架势,自己一眼就相中了他。
那晚被他从人牙家中劫走的时候还以为他就是个土匪山大王,可谁承想他居然是要造反当皇帝。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忍着痛求洪涛给放足?凭的就是个不甘心,琴棋书画伺候人的本事,自己比沈璇差哪了?年轻难道还是罪过?
唉,以后进了京城也是麻烦。当了皇帝每天办不完的国家大事,陪自己的时间还不一定比现在多呢。看看这些年,东奔西跑带兵打仗,一年能见几次面?之前还说有她们四个就足够了,结果又招惹了个蛮夷的公主,都三十多了,亏那女人也好意思.男人们在这上头真让人不能信……胡思乱想间已朦胧睡去。
赵新不知道,这一夜不光是他身边的女人睡不踏实,离他万里之外的地方,还有一个女人也因为他而无法入眠。只不过跟依恋他的唐小不同,那个女人恨他恨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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