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莱苏丹国的都城叫文莱城,其在明清官方的记载里称为“渤泥城”。
这是一座被西班牙人称为东方威尼斯的城市。它坐落在文莱河的西岸,沿河密布着各式各样的水上木屋。在城区里,大部分房屋的主体都是用石头建造的,尤其是国王的巨大宫殿和清真寺,外表遍布着精美的浮雕,中东风格的圆顶上还被镀了一层金。每当晨雾笼罩在文莱河上,阳光洒在王宫和清真寺的圆顶上时,整座城市看上去如梦似幻。
在城市的外围——也就是文莱河口附近,有一道用大石块垒叠起来的石墙将王宫和城市主体护卫其中。这道石墙是在十四世纪晚期的时候,由一位华人主持修建的。他用几十艘大船装满石头沉于文莱河口,再填土为基,并在其上建造了一道石墙和堡垒。
也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当北海军那黑压压的船队出现在文莱河入海口,河岸上的老百姓都没什么反应;直到一声轰隆隆的炮声响起,大家这才反应了过来,吓得四散而逃。
别看文莱王国被西方人称为“香料帝国”,其实地盘已经大幅缩水,战斗力更是渣的厉害。十六世纪王室内乱,当时的苏丹只能求助于马尼拉的西班牙总督,之后西班牙人仅用了两千多人,就打的文莱军队溃不成军,攻克了文莱城。
当文莱方面派出使者坐小舟而来,登船询问来意,何喜文上来就抛出了十几位华商的联名控状和一份由贝提按了手印的供状,其中背后主使分赃者的名单多达七八页,罗列了包括砂劳越拉惹哈西姆在内的一大群人,而末尾处一个叫“穆罕默德.达祖丁”的名字更是让使者目瞪口呆,心跳飙升。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文莱国现任的王储,也是国政的实际掌控者。要知道第十八任苏丹如今已是82岁高龄,几年前便把权力交给儿子,自己退居二线颐养天年了。
事实上国内权贵里有人支持伊班海盗四处劫掠,几乎就是半公开的秘密,不过这事打死都不能承认。
然而无论使者怎么解释,何喜文总而言之、统而言之就是一句话,纵容海盗抢劫华商罪不可恕,必须要让苏丹、王储和供状上的文莱权贵回巴城当面对质。
使者心里焦急,突然想起一件旧事,随即向何喜文恳求道:“贵方是华人,我们苏丹也有华人血脉,咱们都是一家人!”
何喜文和几名手下对视片刻,突然放声大笑,心说这简直就是拉着和尚叫姐夫--乱攀亲。
使者见状连忙解释道:“贵方有所不知,我文莱国创立于四百年前,当时有位黄总兵,乃是从福建泉州而来”
好吧,使者还真没瞎编。想当初文莱立国之初之所以能称雄一时,占据了整个婆罗洲的沿海地带,甚至控制了马尼拉、苏禄群岛和棉兰老岛的一部分,成为所谓的“帝国”,正是因为有了“黄总兵”的帮助。
此人名叫黄森屏,福建泉州人,在洪武年间携家人南下婆罗洲,赤手空拳在断手河流域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华人政权,被当地华人尊称为“总兵”,马来人称之为“拉惹”。
后来他和当时的渤泥苏丹相互通婚,结成同盟,联手打败了入侵的苏禄苏丹国,挽救了差点亡国的政权,最后竟当上了两位摄政之一。
由于黄森屏的妹妹嫁给了时任苏丹的弟弟,而此人又成了文莱的第二任苏丹,所以从第三代苏丹算起,之后的所有王室便都有了黄家的血脉。qqxδnew
黄森屏晚年思念故土,便带着上百名亲戚和手下回国朝贡,受到永乐帝朱棣的盛情款待,不过由于舟车劳顿,当年便在南京会同馆去世。根据其临终前“体魄托葬中华”的遗愿,朱棣下令将其以“王礼”安葬于雨花台,赐谥“恭顺”,只不过墓碑上的名字是“渤泥王麻那惹加那乃”。
黄森屏死后,朱棣立他的儿子黄克孙为下一任“渤泥王”,特派大臣护送其回国,不光免其每年的岁供,甚至还亲笔写了一首《勃泥长宁镇国山诗》,立碑于文莱城外的山上。此后黄家一系对内辅助文莱苏丹,对华人则称渤泥国王,直到万历年间,相沿不改。
然而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万历海禁之后,文莱和中原王朝的交往就此断绝;再加上黄氏一族逐渐回教化和马来化,也渐渐退出了文莱政坛。黄家曾经的辉煌也仅存在于民间传说和文莱王室的世系图里,至于那块碑更是没了踪影。
何喜文听了使者的叙述,不禁讶然,心中对那位“渤泥王”佩服不已。不过他很快就醒悟过来,自己可是赵新任命的婆罗洲总督,灭国“无数”,统管整个大岛,岂不是比黄森屏更牛掰!
想到这里,他得意洋洋的道:“贵使好不晓事!我北海镇乃是由大明宗室赵王所创。殿下奉天讨虏,驱逐西洋外夷,扫六合,化四海为一统,功业远超历代。既是苏丹有华人血统,且受过成祖皇帝册封,本镇此番前来,为何不登船拜见?!尔等勾结荷兰人,包庇海盗,劫掠残杀华商,我中华哪有你这样的亲戚!”
“这”
一旁的黄忠仝等人齐声喝道:“说!”
到了这个地步,汗流浃背的使者已经清楚这特么就是来找茬的,恐难善了。他靠近舰队时仔细观察过,各船的甲板上都是站满了手持火枪的士兵,大炮的炮口更是指向身后的王城,完全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请何大人稍候,我这就回去禀报苏丹。”
“贵使快去快回,我只给你们一天的时间。”
使者回到王宫禀报后,王储穆罕默德.达祖丁和一众拉惹这才明白大事不妙。然而让他和父亲一起去巴城对质肯定不可能,登船拜见更是不敢,那特么绝对是羊入虎口!
文莱虽然离爪哇远,可北海镇这些年干的事他也听说了不少。想当初以华人身份露面的北海镇夺了巴城,狠狠收拾了荷兰人,各方政权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西爪哇大战后,荷兰人彻底滚出了马六甲,各家苏丹都是倍感畅快。
谁料走了一匹狼,来的却是一头虎。前些日子三发、坤甸和南巴哇三个苏丹政权被突然废黜一事,让马来亚各地的苏丹国闻讯后无不大吃一惊。
好家伙!这些短毛华人居然比荷兰人还狠!荷兰人不过是独揽贸易外加收税,而短毛华人则是要一锅端!
穆罕默德.达祖丁前些天听说此事后,正打算派人联系周边的各苏丹国,准备暂时放下争执,一起抱团取暖,谁知北海军转眼就杀到了。
撤退到文莱河上游去,召集各地土着集结兵力跟北海镇打一场?别逗了,荷兰人的几万大军都打不赢,达祖丁真不觉得自己能创造奇迹。
没了办法的他只能向自己的父亲老苏丹求主意。老苏丹面无表情的听着儿子和手下的讲述,手里拧动着机械天鹅的发条;那是西班牙人送他的礼物,身子和翅膀都是黄金的,还镶嵌了不少宝石。
“把砂劳越给他们。华人不是喜欢黄金么,那里有金矿。”
达祖丁听了一愣。话说这年月的砂劳越可不是另一时空一直顶到文莱王国首都的砂劳越州,而是只包括了古晋、石隆门在内的很小的一块区域。而且随着文莱苏丹国的衰落,目前只在沿海地区保留了微弱的控制权;在内陆地区,伊班人和另外两个土着部落之间冲突不断,相互猎头。
老苏丹放下手中的玩物,慢悠悠的道:“他们既然用伊班人当借口,那就把砂劳越给他们,告诉哈西姆先去山里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我老了,不想再东躲西藏了。这里的宫殿和寺庙都是历代苏丹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要是毁于战火,你我都愧对祖先。”
“好吧,父亲。”达祖丁叹了口气。
然而父子俩都低估了何喜文的胃口,当听到使者说要以割让砂劳越地区为条件,何喜文哈哈大笑,他让人拿出一张荷兰人制作的地图,用木棍点着上面的区域道:“砂劳越、诗巫、民都鲁、纳闽岛,我要这四块。”
使者大惊,指着卡在文莱湾海口的纳闽岛道:“这里是个荒岛啊!”
一旁的黄忠仝闻言接茬道:“我们要在这里建码头停泊军舰,方便打击海盗。”
使者看向黄忠仝,心说你们以后打不打海盗难说,打我们倒是很方便。家门口让一群强敌占住了,往后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他不知道的是,何喜文要纳闽岛的目的既是要建军港扼控文莱湾,同时还能将其作为进入苏禄海的跳板。此外赵新将苏禄海东北部的巴拉望岛划给了仙台藩,而控制了纳闽岛,也可以起到监视仙台藩的作用。
何喜文盘算的很清楚,西边的三个苏丹国被废黜了,北面占了三块区域,下一步再把南面的马辰苏丹国和东部的库泰苏丹国搞定,如此一来,婆罗洲就基本上收入囊中。至于内陆的那些土着势力,留待以后慢慢收拾。
实际上北海镇想要吞并婆罗洲会经历很长的时间跨度,光是沿海地区没个一二十年根本搞不定,足够何喜文为之奋斗一生的了。
面对不同意就开炮的威胁,穆罕默德.达祖丁父子俩召集手下大臣开会商议,权衡再三,还是没有勇气和城外的北海军开战,最后只得忍痛同意割让对方索要的四个区域;不过他们也提出要求,北海镇要对文莱提供军事庇护。
1794年1月5日,何喜文代表北海镇和穆罕默德.达祖丁在“南华一号”上签署了协议,文莱苏丹国同意割让砂劳越、诗巫、民都鲁、纳闽岛四个地区,以换取北海镇的军事庇护。
双方约定,北海镇将派遣军官,为苏丹训练一千人的新式部队,并出售一批包括火帽击发枪和12磅炮在内的武器;双方的贸易船只在彼此控制的港口内享有关税减半的待遇。
此外,文莱苏丹国不得向北海镇的控制区域内派遣人员进行传教活动,一经发现,北海镇有权立刻逮捕,并按照相关法律处罚。
“大哥,这么好的城镇,要是开炮给毁了,未免太可惜了!”
“是啊,也不知道那座王宫里什么样。大哥,不如你跟赵王说说,把这里赏给咱们兄弟得了。”
协议签完了,北海军也该离开了。铁杆心腹黄忠仝和梁文英陪着何喜文走到甲板上,眺望着远处石墙后面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不禁发出了感慨。
黄忠仝四下瞟了一眼,见执勤的士兵都站的很远,这才低声劝道:“文英,这种玩笑话以后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
梁文英跟了何喜文十几年了,跟黄忠仝交情也不错,私下说话没什么顾忌,于是满不在乎的道:“黄哥,你这也太多心了吧?咱兄弟辛辛苦苦替他打下这座大岛,赏个土王的宫殿住住还不成?”
何喜文忍不住了,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轻声呵斥道:“你懂个屁!自古的皇帝都一样,阮主当年还跟咱们称兄道弟呢,你再看看后来。记住了,犯忌讳的事决不能干,提都不许提!老子还想着回广州买个大宅子,以后回去养老!”
梁文英“噢”了一声,心里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北海镇占了这么大的地盘,让自己这些打江山的住好点怎么了?
黄忠仝决定换个话题,于是道:“大哥,喜扬快学完了吧?”
“快了!一晃转眼都两年了。他上回来信说,要跟船去一个叫金门的地方呆半年,叫什么实习期。”
两人谈到的是何喜文的长子何喜杨。何喜文有两个儿子,长子何喜杨与次子何喜养。这要是不知道的光听名字,还以为爷仨是兄弟辈的。
三年前何喜文投了北海镇后,由于担心他变成“三姓家奴”,邓飞就让何喜杨去了北海镇的少年军校读书,而次子何喜养因为年幼,便和其他家眷搬去了柑棂澳居住。
何喜文不傻,当然知道邓飞此举的用意。不过邓飞也画了个大饼,说等读完三年军校出来就是中尉,跟船干两年大副,再当一年的见习船长,肯定升职。往后只要不犯大错,一步一个脚印,早晚会跟郑文显他们一样,当上分舰队司令。
行了,何喜文觉得老子能当官居一品的总督,长子能当分舰队司令就很知足了,小儿子今年才五岁,以后就让他走文职。自家只要紧紧跟住赵王,替他看住婆罗洲这块宝地,三代富贵唾手可得。
梁文英插话道:“金门在哪?名字怪好听的。”
何喜文道:“离咱们这里十万八千里呢,在大海的另一头。”
梁文英恍然道:“头些天咱们去新埠头,军管会的人在那立牌子招矿工,莫非就是为这事?”
“十有八九。听说那里的气候不冷也不热,地方比婆罗洲大多了,以前都是西班牙人的地盘。”
黄忠仝听到这里陷入了沉思,他这两年在南洋各地刺探情报,各方的态势基本上一清二楚。北海镇在大海的另一头跟西班牙人抢地盘,会不会影响到南洋这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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