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大梁帝都。
物宝天华王气蒸蔚,这里□□门也与他处不同,格外的巍峨坚实。
川流不息入城的人流中,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不起眼地夹在其中,摇摇缓行,在距离城门数丈之地停顿了下来。
车帘掀起,一个月白衣衫,容颜清朗的年轻人跳下车,前行几步,仰起头凝望着城门上方的“金陵”二字。
金陵,时隔多年,最终,还是又回到了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努力不去想往年的种种,梅长苏轻叹一口气,跟着萧景睿他们进了城门,顺顺利利的住进了宁国侯府——那个影壁上有着“护国柱石”御笔亲书的仇人之府。
早就回来的言豫津一听好友回金陵了,马不停蹄的飞奔过来,赶着要把这几日金陵发生的大事讲给好友听。神神秘秘的表情让梅长苏一时没忍住,心直口快的把皇帝要给霓凰选夫婿说了出来。
这倒把豫津郁闷了个半死,原本还想的是吊吊胃口,让这几个才回金陵的人猜上一会儿再说呢,没想到梅长苏倒是三言两语的全都说了出来。
看着萧景睿和谢弼目瞪口呆的神情,梅长苏唇边浮起一丝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清冷笑意。
霓凰郡主可不是一个长在深宫幽闺的普通贵女,而是以一介女流之身,执掌南境十万边防铁骑的奇才统帅。
十年前大梁南边的强敌楚国兴兵,负责南境防线的云南王穆深战死,其女霓凰临危受命,全军缟素迎敌,血战楚骑于青冥关,歼敌三万。
此役后,朝廷颁下旨意,命霓凰郡主代幼弟镇守南方,南境全军皆归于其麾下。
郡主也曾指天盟誓,幼弟一日不能承担云南王重责,她就一日不嫁,至今已二十七岁,仍是单身。
上次一见,她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和自己一起练剑,和苏注一起戏弄景琰。
这次一见,她却已是穆家统帅,女中豪杰。
聊了一会儿,豫津和景睿谢弼他们起身打算告辞,梅长苏起身相送到门外,目送三人离去,二更钟鼓恰在此时响起,他停住脚步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凝目看着黑夜中一片寂静的侯府,良久之后,才慢慢关上了房门。躺回床榻上,心里暗暗盘算着。
霓凰的这件婚事,现在早已是传遍了金陵的大街小巷。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苏儿的话,那么,那日定会亲临现场,观察众位参赛者,替霓凰好好参谋做打算的。
金陵宫城朱雀门外,巍巍筑着一座皇家规制、朱梁琉瓦的赞礼楼,名曰“迎凤”,自第三代帝起,大梁皇室中诸如婚礼、成年礼等庆典活动,均在此举行万民朝贺的仪式。
霓凰郡主虽非宗室,但功震天下,威名烁烁,在大梁朝廷中所受到的特殊礼遇一向胜过公主。
这次她的择婿大会,地点自然而然也就定在了迎凤楼。
一个月前,皇帝命工部派员,于迎凤楼前的巨大广场上建了一座平台,环绕平台搭了一圈五色锦棚,以供贵族们起坐,普通官员及其他有身份的人散坐于棚外,再外面一圈是经过核查和准许可以进来远远观看的平民。
而一般的老百姓,当然就被挡在了关防之外,无缘盛会,只能守在远处听听消息,聊以解闷。
虽然能亲眼目睹大会全貌的人是小部分,但这桩事体的重要程度却是不言而喻的,甚至可以说全天下的关注目光,现在都已经全部投向了朱雀门外的那座平台上,等待着即将开始的这场最惊心动魄的角逐。
而他们之中的胜利者,将会得到的是全天下最难征服,但也最优秀的那个女子。
梅长苏他们乘马车到达朱雀门后,这里已是人流如织。
满城的高官显贵几乎已倾巢而出,一时间三亲四朋,上司下属,乱嘈嘈地互相寒喧行礼,宛如到了市场一般。
一行人将梅长苏护在中间,也是一路左右招呼个不停,直到进了棉棚区方略略好些。
言家和谢家的棚子并不在一处,但由于宁国侯和莅阳长公主都随驾在迎凤楼上,所以言豫津直接就坐了过来,说是跟大家挤在一起热闹。
飞流今天并没有忽隐忽现的,而是一直都紧紧挨在梅长苏身边,盯住每一个有意无意靠近过来的人,冷洌的气质连旁边的三个贵公子都觉得有些心头发寒。
近午时分,迎凤楼上突然钟罄声响,九长五短,宣布皇驾到来,楼下顿时一片恭肃,鸦雀不闻,只余司礼官高亮的声音,指挥着众人行礼朝拜。
从锦棚这一圈向上望去,只见迎凤楼栏杆内宫扇华盖,珠冠锦袍,除了能从位置上判断出皇帝一定是坐在正楼以外,基本上分辩不出任何一个人的脸。
不过对于那些楼上人而言,情况自然又不同了,居高临下俯视四方,视野之内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司礼官已引领今天预定要进行比试的前五十人上了平台,参拜皇帝,一一报名后方下去,按抽签决定的顺序与配对,正式开始了较量。
梅长苏身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宗主,虽然由于身体原因难修武技,但对于各门各派的武功却是见识广博,如数家珍,非常人所及。
同棚的三个年轻人时时询问,他也耐心地一一解答,尽管台上的比试目前还未达到精彩的程度,但棚内的气氛却十分地热闹。
“咦,”突然,萧景睿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呼了一声,“那,那不是安公子么?”
梅长苏顺着萧景睿的目光看去,发现对面靠右的棚子里,安禹楠正和一个一身银龙团袍坐在穆字华盖下的年轻男子说着什么,那男子不时的点头表示赞同,两人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熟悉要好。
“那不是穆小王爷么,和他说话那个漂亮的人是谁啊!!景睿你认识?”豫津见景睿和梅长苏看到那个安公子后都微微的愣了一下,好奇的问道。
“安公子,安公子,”谢弼听哥哥一说,心里回想了一下,顿时了然,声音也稍稍高了一些:“那个安禹楠?他真的来金陵了啊。”
见自己拔高的声音引来了四周的注意力,谢弼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安禹楠!”豫津就像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一样,瞪大眼睛看向景睿,“景睿,你认识那个安禹楠?”
景睿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之前我和他经常在清风观里讨论诗词音律,见他身着观里的粗布衣裳,以为他是一个落魄书生。没想到如今换去了观服,竟是另一种感觉,这样一看,倒不像是那种落魄的书生了。”
听到打探完回来的豫津说,安禹楠如今住在穆府,和穆青关系十分要好,。梅长苏很是意外,自己是想过会在赞礼楼看见他,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在穆青旁边。饶是自己,也不敢贸然住进穆府,和自己熟悉的人朝夕相处,因为一个疏忽大意,就很可能会被认出来,但是安禹楠,却大大咧咧的就这样住了进去。
难道,难道他不是苏儿?
不,不会的,就算别人看不出来,就算安禹楠给自己细心的“装扮”了一下,贴着有着男性特有的喉结,和清冽柔和的嗓音。但是,他瘦削的身形,绝不是男子该有的。更何况,飞流一向识人很准,连飞流都说是一个姐姐了,那肯定就是女子没错。
如果不是苏儿,那也必定和苏儿有所关联。
坐在穆府棚子里的苏注还真没想到,自己这么随便的一个举动,竟让对面棚子里梅长苏琢磨了许久。
苏注和穆青是在偶然打猎时遇到的,当时自己只是见他的马受伤无法再骑,就让人送了一匹马过去好让他顺利离开地形复杂的裂谷。没想到穆青第二日亲自登门到自己暂时住的宅子里,非要好好报答自己。穆青个性开朗,单纯率真,见安禹楠个性温和,却待人爽快大方,十分喜欢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便时不时的跑过来蹭吃蹭喝蹭玩,一副耍赖皮不愿走的样子。这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
听闻好朋友来金陵小住,穆青哪里愿意让苏注随便找个地方,征得了姐姐的同意后,便风风火火带人的过去,把苏注连人带东西不由分说的一起搬进穆府。苏注哭笑不得的看着穆青给自己安排地方收拾东西,末了还傻乎乎的冲自己笑一笑,也就随他折腾了。
霓凰知道因为地位问题,打仗问题,弟弟很少可以和外人交往。如今得知弟弟交到一个真心朋友,也十分欣慰,听穆青一提让朋友搬进穆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安禹楠这个名字太过响亮,穆青知道安禹楠最怕人多话也多麻烦,所以给众人介绍的时候,就说是一个叫安晓的寒门书生。搬进穆府,苏注跟着穆青去见过一次霓凰。见霓凰如今亭亭玉立,出落的十分动人,心里也感慨万千,可是总归只能在心里想想,因为苏注这个人,如今早已是死去的故人。如今在被翻起,难免会掀起波澜。所以还是不要声张的好。
霓凰最近心神有些不宁,倒不是因为那择婿的问题,而是因为两个人。一个,是前一段时间在赞礼楼认识并有过短暂交谈的梅长苏,另一个,就是住在自家府中,穆青的好友安禹楠。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和这两个人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是,这两个人身上,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他们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去亲近,信任的感觉。感觉就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和林殊哥哥,苏注景琰在一起玩耍的时候。
对,感觉就像是那样。
想到这里,霓凰垂下眼眸,有些掩饰不住的落寞。
十三年前的那场震惊天下的赤焰逆案,林殊哥哥一家,苏注一家,还有祁王一家等等众多自己熟悉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成了逆犯贼子。当年金陵血流成河的惨状至今依然盈盈绕绕在心里无法忘却,当年事情发生后因为被下了禁令,自己只能躲在房中,拿着苏注以前落在这里的书籍失声痛哭,却无法见到林殊哥哥,苏注那早已冷却的尸身。
后来代替年幼的弟弟镇守南境,霓凰收起女儿心思,将自己武装成一个无坚不摧的战士,统帅。可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内心的哀痛便会一遍又一遍的折磨着自己。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座让人伤心的城,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是当看见那熟悉的宫墙,熟悉的街道,却再也没有熟悉的人。
心还是会痛。
作者有话要说:特别喜欢穆青,就让他出场占占戏份啦,以后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基本就是隔一天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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