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岳飞过江,实际上正是朝廷既不放心岳飞,又拿岳飞无可奈何的举措。在江北开藩镇,是小朝廷自己打算放弃江北,让江北这些地方实力派充当小朝廷抵挡金军的屏障。因此往这里塞的,都是一些小朝廷既防备又担心的势力。郭仲威这个巨寇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从平江府调到扬州。而小朝廷放心的武装力量,张俊和刘光世,甚至是韩世忠的军队,全都驻扎在江南。
李慢侯现在已经对女真人没有任何惧怕,包括他的部下,也都不在惧怕女真人。可朝廷还在怕,因为掌握朝政的文官和皇帝都在怕。李慢侯通过一场强势的反击战,就能立刻建立强势的心态,但要让那些文官不怕都很困难,让皇帝不怕更困难。
赵家人似乎天生胆小,或者说天生敏感,对危险气息比常人感受的更加深刻和敏锐。所以大宋这个王朝,从赵匡胤之后,就没有了能够冲锋陷阵的皇帝。这在历代王朝中,都很少见。后来的满清自不用说,连明朝的皇帝,都不乏喜欢亲临战场的。宋朝以前更是这样,汉唐的皇帝,最不缺的就是胆子。
可宋朝皇帝不但不亲临战阵,还总想逃跑。澶渊之盟的时候,要不是有一个能上压皇帝,下镇群臣的权臣寇准,真宗早就跑到江南来,南宋都轮不到赵构来建立。到了宋徽宗时期,没有了寇准这样的人物,金军南下,宋徽宗马上把不得宠的太子扶上皇位,他自己带着人跑了。只可惜逃跑也是要靠天分的,宋徽宗逃跑的天赋,显然没有他儿子赵构出色,赵构从更北的河北,硬是一路跑到了江南,跑到了海上,让女真人死活抓不住他。
不让敌人抓住,勇者击退强敌当然鼓舞士气,怯者成功逃亡同样重要。假设赵构没有逃掉,南宋是有极大可能建立不起来,连半壁江山都守不住。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南宋末期,蒙古人南下的时候,文天祥等人的抵抗精神,比汪伯彦、黄潜善等辈强得多,但南宋皇帝投降,导致文天祥、陆秀夫等人功亏一篑,最后崖山灭国。假如南宋末帝没有投降,而是跑到海上,号召百姓反抗,以蒙古人的人口,未必能抚平江南。
所以李慢侯一面看不上赵构这个人,一面还坚信赵构有贡献。因此李慢侯没有推翻赵构统治的想法,但却很有从赵构手里取得更多权力的想法,因为他坚信,这些权力在他手上,比在怯懦的文官集团和更怯懦的皇帝手里,更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既然岳飞不想当藩镇,不想守通泰,李慢侯就更不想让通泰成为另一个类似郭仲威这种巨寇手里的地盘,让林永去那里是合适的。哪怕林永能力有限,就是一个粗鄙的匹夫,李慢侯也可以帮他。换另一个人,很难短期内建立起他跟林永这种长期相处的互信,信任,本身就是一种财富,因为建立信用需要高昂的成本,这就是经济学中的信息不对称现象。
可没想到林永竟然对通泰不敢兴趣。
李慢侯循循善诱道:“通州和泰州,可是好地方。沃野千里,还有鱼盐之利。朝廷可是开了藩镇,明令可以世袭。你去了通泰,相当于诸侯!”
林永一副又心动又为难的模样:“手里没兵,我去送死啊?”
这段时间,让他最纠结的,就是李慢侯不肯让他分兵。
可李慢侯却从来没拒绝过他:“你可是左护军统制啊,要兵还不容易?”
林永一喜:“你要给我分兵?”
他早就想单领一军,当了半辈子西军,见过的大人物都是那些拥兵自重的西军将门,这对他影响很深。他无法想象一个藩镇能得到的好处,但手里有兵带来的好处,可是实实在在的。拥有自己的部曲,这几乎是每一个西军的本能。
李慢侯道:“我也没不让你分兵啊!我早就说过,公主护军你可以拉走。谁想跟你走,我不拦着啊。”
林永顿时就怒了,站起来指着李慢侯的鼻子道:“你又来这一套。老拿这种话搪塞我,你是觉得我蠢是不是?你不发话,谁肯跟我走?我手里半毛钱没有,跟我喝西北风吗?”
林永不是没努力过,当李慢侯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真的无比兴奋,屁颠屁颠的去忽悠别人,尤其是那些平时跟他关系交好的西军军官,他想着没道理这些人不跟他混,结果没人正眼看他,除了几个老实巴交的老兵被他拉到身边之外,没一个人把他当回事。
他算明白了,没钱,什么左护军,就是狗屎!
李慢侯笑道:“嗨。不就是钱吗!我当什么大事呢。你早说啊,我借给你呀。咱俩这交情,你开了口,我会不借给你?”
林永很谨慎:“你不会是想放我的青苗钱吧?”
王安石变法,本是为小民考虑的青苗款,为了让小民逃过地主高利贷兼并的处境,硬是被一群基层官僚整成了高利贷的代名词。
李慢侯道:“账不能这么算,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借你钱那是人情,这样,我做主,给你免息三年。”
林永笑了:“这还差不多。”
高利贷不可怕,可怕的是还不清的利滚利,没利息,他就不担心了。
李慢侯道:“这就好了。钱去找侯东,人你自己拉。尽快拉人去通泰剿匪。先把地方占了,我就好向朝廷给你说话。”
林永还有一些顾虑:“我真的随便拉人了?谁跟我走,你都不能拦着!”
李慢侯道:“那当然。我拦你干什么。赶紧去吧,当心去晚了,他们跟着纲队跑了。”
挖李慢侯墙角的人多着呢,不差林永这一个。
一切自以为的困难似乎一下子消失,林永反而更加犹豫,看着太容易,让他本能的有些怀疑,这好事能轮得到他?战场上越是诱人的,就越危险。
他犹豫道:“要是我拉不走人呢?我有钱了,也没人跟我走,怎么办?你给我派人吗?”
李慢侯道:“许以高官厚禄,总有人跟你走的。别忘了,以后你就是一方诸侯,关上门就是土皇帝。”
林永深吸一口气,期待起来:“那好,我去了。你不准反悔啊!”
撒腿就跑了出去。
看着林永走开,李慢侯继续捉摸起来,扬州他肯定要抓在手里,郭仲威那土寇想占扬州?想得美!通泰有林永坐镇,只要北方的楚州在,扬州控制在手里,通泰就不会成为主战场。这次的情况也证明,活动在通泰一带将岳飞逼走的金军,主要是一群契丹骑兵。女真人不放心契丹人,没用他们进攻扬州,将他们派到了外线,由女真人带领着,以劫掠为主要目的。即便明年女真人南下,最多也就是这种套路,反正不可能绕过楚州和扬州从通州过江,兀术在建康就是一个教训,以后他们轻易不会打江南的主意。
扬州控制运河,往西的滁州、濠州,李慢侯不感兴趣,环滁皆山也,山地有什么好争的。但扬州以东地区,都是一望无际的沿海平原,不但沃野千里,还能通海。光是淮盐就吃不玩的红利,更何况大海就只有盐吗?
知道海洋能带来的财富是一个天文数字的李慢侯,眼睛盯着地图,心中暗下决心,大运河以东地区,他一定要拿在手上。通泰给林永,楚州涟水军归赵立,就剩下一个海州,这是后世的连云港,此时连云港还在海中,海州州城直通大海,同样是一处良港,这里该给谁呢?
除了李慢侯关心江北的情况,赵构其实也很关心。
守江必守淮,这个军事原则,赵构就算不懂,他手下那一大批嘴上能跑火车的文官不会不懂,一个个说起兵法战略来都头头是道。他们懂是懂,却没人会守,没人敢守,以文御武的制度,出问题就出在了执行层。
淮南不守,长江就不安全。赵构身在杭州,他自然而然的就把江南视作中心,认为金军的战略方向一定还是杭州,一定还是他这个皇帝。因此看到淮南地区的金军一直不撤走,让他担忧了整整一个秋冬。
这其中,他关心的重点,已经不是楚州,而是扬州。嘴上说关心在扬州的柔福公主的安危,实际上是害怕金兵攻下扬州之后,再次过江来抓他。
由于金兵在淮南,夏天都没北撤,赵构更是深信不疑,认为一旦入冬金兵肯定会过江。一直准备着海船,打算随时逃往海上。长江天险已经不能给他任何安全感,陌生神秘的海洋才能让他既感到害怕,又感到心安。
因此扬州成了他整个秋冬关心的重点,而且扬州一再给他带来希望。之前韩世忠打完建康之战后,先败后胜,斩杀、俘虏金兵无数。献俘阙前,很是让他长了一把脸。狠狠的献祭了太庙,昭告了连牌位都丢了的那些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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