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回府了!”
夕阳装扮下的华亭城,仿佛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衣裳,华丽而炫目。上海是一座臭气熏天的城市,但绝不包括华亭城,这里有的只有阳春白雪、舞榭歌台。
自王安石履任上海之后,为了便于管理,纠治乱象,又将办公场所迁回了港区的老衙门,就近理政,察民情,听民声。
这个举措,自然让上海衙门的高官大吏们十分不适,乃至不满,毕竟港区的硬件设施、环境条件,如何能与华亭相比。
但是没办法,一把手做下了决定,作为下属岂能不跟随,尤其是王安石这样的一把手。虽然王安石并没有强求......
不过,王安石家居府邸,依旧设在华亭城内。府邸是此前华亭城兴起之时,由上海衙门专门为市长修建的官邸,很是气派。
毕竟堂堂市君,不能太寒酸了,为市内几十万士农工商、良民百姓操劳,住得好一点,也是应该的,这也是显示威严的一种措施。
如果统治阶级想要堕落享受,是能想出足够冠冕堂皇理由的!王安石虽然看不惯这些,但既有的成例,也不好贸然打破,于是还是把家人安置其中,他更在意的,还是能否践行自己的治政理念,是否影响他经世致用。
履任三载,华亭城的官邸,王安石每月也就回个三两次。今日,趁着珠算大会顺利落幕,秋风正好,心情正佳,王安石再归府邸。
他的归来,对府中的男男女女、管事僮仆来说,自是件喜事,就差张灯结彩了。归府,其妻吴氏率一众内宅妻妾子女相迎。
目光一扫,落在一名青年身上,难得地,面露讶然,语气中不免惊喜:“元泽!”
青年长相甚是俊雅,显是大家出身,从容举止间,带着一股自信意气,在王安石的注视下,上前躬身拜道:“拜见父亲大人!”
他名唤王雱,乃是王安石长子,年十八。继承了王安石的禀赋,打小就聪敏,学习能力极强,善属文,受到乃父影响,对政论吏学,十分感兴趣,年纪虽轻,论事对人,常有惊人见解。
王安石履职东南期间,王雱也随父宦游,幼学蒙冲,少入官学,十五岁的时候,便考入娄江学院,由于世宗皇帝的影响,这是江南道最好的学校,江南官吏的后备人才库。
而王雱,前者才以院试第一名,顺利从娄江学院毕业。虽然一向忙于公务,但在长子身上,王安石同样倾注了不少心血,王雱的归来,让他很是喜悦。
“元泽,今已毕业,接下来有何打算?”花厅内,一番察问过后,王安石平和问道。
闻问,王雱不答反问:“不知父亲有何见教?”
王安石说道:“如欲学以致用,可入江南官府,锻炼吏能,积累经验;如欲继续学业,可进京,入政法大学堂修习。待得五六年后,你学问、见识、经验皆有所成,自可参加科考,学优登仕!”
王安石所指两个方向,实则殊途同归,关键就在于那四个字:学优登仕。当然,这是有别于普通士子的,别看大汉帝国六畜兴旺、百业俱兴,但当官掌权,依旧是绝大部分人的最终前途目标,只要有那个机会的话。
生产力的发展与经济水平的提升,固然带来了一批工商阶层的兴起,但权贵官僚阶级的规模扩张,还要更大、更广。
而像王安石这样真正闯出来了的官僚,他们的子孙,比起普通人,自然能够更从容地入学、科举、参政,那些限制天下学子发展的门槛问题,基本不会存在于权贵子弟身上,而能够走到哪儿一步,只是看他们的综合政治素质。
三言两语间,王安石实则把王雱未来参加科考前的“学仕”计划都给安排了,按着两条路走,如无意外,王雱将来的仕途起点,只是看他科考能考几名......
而王雱的科考资格,早在娄江学院内,便获得了。大汉科举发展到如今,比起最初的形态,也有了很大变化,地方上道、州二级考试制度,依旧在施行,给天下普通学子获取进京会考资格。
但是,到了世宗后期,朝廷能才干吏的来源,已呈现“多元化”,而其中,成材率最高的,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各地的吏政、政法学堂,二则是全国各县级以上衙门,每届科考都有固定的推荐参考名额。
聪慧的王雱,能够理解父亲安排中的用意,不过,稍作思吟后,却拱手道来:“父亲一番苦心,儿感激涕零!只是,儿已与同学好友相约,打算外出游学!”
闻言,王安石眉头微蹙,看了长子一眼,见他神态从容,目光平静,显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打算。
也未直接拒绝,琢磨了下,王安石问道:“准备去何处?”
王雱道:“儿计划,先回家乡,再南下福建,求教闽学,经广南北上长沙,拜访岳麓书院,再西行剑南,一路往西北......”
听王雱的描述,王安石明显来了兴趣,以一种提醒的语气说道:“如依你所言,行程既长,时间亦难短,个中辛苦、危险,恐怕非你所能想象!”
王雱慨然道:“书籍、公文中的大汉,儿已听得、见得太多,正欲以千里之行,应证所学所知。另外,儿尚年轻,正该以游促学,增长见识,否则待得他日,儿入朝为官,忙于公务,那时纵有心思,却是再难抽出闲暇了......”
观其自信之态,王安石不由笑了,忽觉让他出去见识见识,并非坏事,说道:“如按照你的计划,已有万里之遥,纵然给你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够走完!纵然你能够坚持,你的同学好友,也能吗?”
对此,王雱微笑道:“同学未必同道,此一行,若能寻到能够一同走到终点的挚友,岂非一大快事?”
“你既已考虑仔细,那便去吧,为父不设阻,只是你母亲那边,你自去说!”王安石道。
“多谢父亲!”王雱郑重拜道。
夜深,王安石待在书房里,久久不愿回房,实在是夫人吴氏哭哭啼啼,让他难以招架,但舐犊情深,又不便责难,只能躲个清净。
书案后,王安石神色认真,阅读着一封书信。信来自洛阳,由他的胞弟王安礼发来。王安石兄弟甚多,或许是他的光环太重,使人往往忽视其他兄弟的才干。
比如王安礼,去年科考,名列明法科第一名,而以王安石对这个兄弟的了解,就是去考进士科,也能名列前茅。眼下,王安礼正在都察院观政,担任“预备御史”。
而王安礼此番来信,除了一叙兄弟之谊,更多还是抱有讨教、倾诉之意。朝廷从来是个大染缸,只不过,如今这个染缸,在无数次的涮洗过后,已经很是浑浊。
一个许久未曾清理过的染缸,对初入仕途、满怀报国壮志的王安礼来说,有些煎熬,一年多的所见所闻,对王安礼形成了巨大冲击。
从字里行间,王安石能够感受到自己兄弟那不平的心绪,叹息其见识少之余,内心之中,也难免生出忧虑。
比如王安礼提到的,首相专权,党争不休,贪污腐败,奢靡成风,还有隐隐提到的皇帝懒政,耽于女色,宠幸宦官......
这些情况,都让王安石在提笔回信的时候,倍感沉重。就在翌日,王安石又收到了一则噩耗,宰臣、都察使包拯去世了,他哀惋不已。
从这时起,一个念头已悄然在王安石脑中生起:大汉帝国,需要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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