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到他这次的牢狱之灾,事先并不是没有苗头的。当初田虎在辽州召集群臣商议国策,他乔冽一人独醒便是他日后悲剧的根源。如今再回头看其当日的建议,若是田虎能够态度坚决的采用他的计谋,抢先控制黄河天险,河东的局势也不至于崩坏至此。
可惜,田虎是个不知自省的粗坯,不但因为战事的不顺迁怒于手下将领,连他这个曾经提出可行性建议的良臣,也有意被田虎疏远了。以至于堂堂国师,等闲却连田虎的面都见不上。
乔冽不是个管不住嘴巴的人,知道自己重蹈了袁绍恶田丰的覆辙,平日里晋国颁布的种种恶政他还能强忍怒火,关键是发展到了最后,毫无赌品的田虎已经到了输不起的程度,开始逐渐变得丧心病狂起来,连仅剩的那点乡谊都已不再顾忌,开始在河东倒行逆施,祸害百姓已经到了明火执仗的地步。
乔冽实在没忍住,强行拦了田虎的御驾,结果还没等他把囫囵话说清楚,便被田虎直接下了大狱。造大宋的反造到被自己的主公厌弃,成为朝廷和晋国的双料重犯,乔冽觉得自己的前半生就是滑稽的代名词。
再次从田虎身上得到春天般的温暖,是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押赴刑场的时刻。吃完饱饭洗漱干净后,他写了一封信,托人捎给远在京东的故友孙安,以家眷相托。
可戏剧性的一幕就在此刻发生,遗书不用人捎了,他自己送去即可。因为田虎实在找不到能在王伦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最后还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人物,向田虎举荐了身陷囹圄中的他。
尽管田虎的笑容里堆满诚意,但乔冽已然无感了,他已经彻底看透了这个人。并把自己前半生归结成一场笑话。若不是田虎的头号谋主房学度坦诚的跟他说了一番话,或许这个差事他都不想接。
“道长此去山东有两便,既便自己也便吾主。若是愿意留在那边,便留下吧。陛下和我都不会怪罪于你。但是还请道长铭记一件事情。那就是你曾经是大晋国的国师!就知遇之恩来说,陛下是对得起你的!”
聪明人说话不用点透,太直白了反而落了下成。田虎几近哀求的语气还抵不上房学度推心置腹的这两句话。最终,乔冽怀着沉重的心情上了路,一个伴当以及一包换洗衣物。成为了他告别这个势力的最后念想。
从忻州到济州,河东是走不得了,河北也够呛。这场战况空前的恶战,席卷的不仅仅是河东一地。与之相邻的河北西路早已被涌入的难民淹没,道路上到处都能遇上拖家带口外出逃难的百姓。乔冽也开始反思,他的人生志向,是否出现了偏差。
带着问题赶路,好处是能够驱逐旅途中的枯燥和单调。只不过越往南走,他越是心惊,以至于暂且放下心中的困惑。因为他诧异的发现。沿途赈济这些难民的主力,竟然不是朝廷的地方州府,反而是一个被称做饮马川的绿林山寨。
饮马川乔冽倒是有所耳闻,从前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寨,后来两位当家被梁山吸纳,山寨便被荒置了。后来被些个不成器的小厮占据,房学度招揽河北群盗时,都没对这座山寨看上眼,可想而知这伙人的尴尬。
可如今,尴尬人做的事情倒是不尴尬。到处开设粥铺,救济难民,指点迷津,远比想尽千方百计要将难民送出各自辖地的地方州府更有朝廷的气象。乔冽渐渐起了心思,反正也不算绕路,带着伴当前去查探虚实。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每日里上山投靠的百姓络绎不绝,和其他绿林山寨不同的是,他们竟然不挑甚么精壮不精壮。只要愿意上山,无论男女老幼一视同仁。乔冽怀疑自己是不是冷板凳外加监牢坐久了,跟世事脱节了,连河北出了这么个有意思的山寨都不知道。
若不是有事在身,乔冽还想乔装上山打探一番,没奈何只好在外围窥探。怪只怪如今河北绿林凋落,连个江湖上的朋友都遇不到,打听来打听去,对象也只是流民,最终也没有甚么有价值的收获。
就在乔冽疑心重重准备撤走时,哪知这座山寨又出现了个新情况,某日从南面大路上开来上万人的朝廷骑兵,大摇大摆的开进饮马川,只把乔冽的伴当惊得半晌合不拢嘴,“莫不是朝中有人准备在河北谋反?”
乔冽也觉奇怪,便临时决定多留两日,哪知这一停留就坏了事,原本他在山下秘访数日都没有暴露,偏偏这支万人骑兵队伍开进山寨后,便惹事了。
“识相的,放下佩剑!我劝你不要做傻事!”冷峻的语气叫乔冽察觉到一丝凉意,他也是纵横四海的老江湖了,居然在这阴沟里翻了船,真是出门没拜祖师爷,背运还没走完。
乔冽回头去看时,发现几张怒张的劲弓正瞄着自己,发话的是员黑甲将官,乔冽认为自己躲过这轮明箭没问题,但伴当就不好说了。再说这山寨处处透着怪异,他隐隐已经有了判断,当下表示认栽,并未进行抵抗。
这将官也是个精细人,感觉乔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亲自上前搜身,终于在伴当的鞋子里搜出一封书信,忍着臭味打开看完,又反复盯着乔冽上下打量,终开口道:“把家伙都收起来!”
乔冽见状吁了一口气,苦笑道:“幸亏你们不是真官军!”
那将官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亦笑道:“好在你们不是真细作!”
乔冽呵呵一笑,拱手道:“贫道泾原乔冽,又名道清,不知阁下是梁山上哪位头领?可否告知高姓大名?”
“姓不高名不贵,小弟黄信!往日多闻孙安哥哥提起魔幻君大名,不想今日得见尊颜,甚慰!”那黑甲将军抱拳道。梁山泊重整饮马川在江湖上并不是什么新闻,对方猜出他的身份也没觉得多么奇怪,他哪里知道,乔冽是刚从牢里面放出来跟社会脱节的人物,仅凭自己那点可怜的信息量而分析得来的结论。
“原来是黄都监!贫道有礼了!”乔冽打了个稽首,道:“贫道有事求见贵寨王首领,顺便拜访故人孙安,不知他二位现在何处?”
“此处只是梁山分寨而已,我家哥哥和孙安兄弟自然轻易不会来此!”黄信模棱两可道,没有轻易透露王伦的行踪。这位身上虽有田虎书信,但难保真伪,这种事还是叫朱贵他们去操心罢,“道长既是朋友,且请上山一叙!”
乔冽也不推辞,跟着黄信一行人便上了山,路上乔冽跟黄信打听梁山泊派这么多骑兵来河北做甚么,黄信心中一动,出言试探道:“听闻道长是田虎的国师,小弟心中好奇,不知田虎花了多大的代价,从辽国骗来这许多番骑?”
“不怕黄兄笑话,贫道是刚从大狱里出来的人,他们怎么通番卖国,贫道所知甚少。不过这些番兵,并不是真正辽兵,而是西夏人乔装成辽国境内的部落骑兵模样,故意掩人耳目的!不过现在这伙人已经脱离了田虎的掌控,贫道沿路过来的时候,听说他们在河北闹得很凶。”
黄信听到此处,有八成相信此人就是乔冽了,此事在河东都算是很机密的事情,王伦动用了谛听营秘密潜伏的内线才打探清楚内情。
“何止是很凶,眼下已然闹得万民不安,山河震动了。这些西贼身上没有补给,沿路就烧杀抢掠以战养战,只要他们过夜的地方,整座村庄必为焦土,各种惨状目不忍睹。宋国朝堂忙着对付你们那位‘陛下’,注意力都在河东。河北的官军里倒也有几个能打的,只是没有枢密院的调令,难以出境围剿,只在各州各府打转,遂使得这伙番兵坐大!”黄信愤懑不平道。这件事闹得连远在高丽国的哥哥都知道了,还去信盐山,和王庆手下的杜壆头领商量,请他就近出兵制暴。
“罪过、罪过啊!”乔冽羞愧无地,虽然他本人是极度反对和番人搅在一起的,但是黄信那句“你们那位陛下”,还是深深的刺激到了他,沉默半晌后,乔冽突然抬头,目光炯炯的望着黄信道:“贵军从梁山开赴河北,莫不是就为了剿灭这伙番骑?”
“我家哥哥发下话来,番人欺我华夏,大宋朝廷既然置若罔闻,那就由我们梁山泊出面干他!”黄信昂首凛然道,发现乔冽面带痛苦神色,想了想道:
“田虎的信我刚刚也看了,小弟劝道长别做太大的指望。人必自绝,然后天绝之。田虎在河东通番卖国,草菅人命,造下多大的罪孽?像这样自作孽的人,我们不去取他狗命便算便宜他了,怎能自甘堕落和他搅在一起?道长你是孙头领的故交好友,我们当你是朋友,要是换了别人过来,哼哼,怕是就要对不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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