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八章 王知州怒骂王都护

  王庆绝对是已经做好了旁观王伦悲剧的准备的。

  不然,他也不至于一声不吭的便走了夫人路线,自解兵甲接受朝廷的招安。虽说他当初的托词是赵家倒台之后,他争不过王伦。但他心中其实一直坚信着一个道理,那就是新兴的山野村店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一家百年老字号的碾压。

  田虎,就是血R模糊散发腥臭的前车之鉴!

  他,说心里话,是真的怕了。

  当然,他其实也明白,若是抛开胜负不论,凭他对王伦的了解,若他肯不计代价把宝压在王伦身上,将来梁山成事,自己将来所得的好处,肯定要比投靠便宜岳父要来得多得多。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说,无论官家还是童贯,到底不如王伦可亲可近。

  可惜的是,感情不能代替理智,而王伦也……成不了事!

  眼前的局势已经明了得不能再明了,明了得谁也不必当事后诸葛亮,任谁一眼都能看出,王伦不过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毕竟连堂堂西夏国都叫大宋碾压得要死不活,就算王伦天生耐扛,但凭他区区一座孤岛,又能扛多久?

  他先前,之所以对梁山又送钱又送人,一来,这背盟之事说起来的确很伤Y德,他王庆压根就不是个喜欢把事情做绝的人。二来,防着的就是将来朝廷驱狼猎虎,等他跟王伦杠上的时候,好歹还存了些香火情。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王伦在王庆眼里。不过一只笼中之虎,毫无前途可言。但是,这只困虎仍拥有锋利的爪牙,能够轻易撕碎头一个甚至一批愣头愣脑扑来的猎户。

  所以说,王庆严格来说只是自保而已,绝非甚么“天下无人不通梁”的主观意识。

  可此时此刻,来回反复数遍磨完手上的密信。王庆忽然觉得,自己从前所作的一切设想,如今在事实面前,看起来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人家哪里是甚么困虎?到头来,反而是作茧自缚的自己才更像。

  如今,他靠女人表面上看着是很风光,可殊不知,他在享受岳父熏天权势所带来的好处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要继承他的那些一个个如老妖怪般的政敌。人。不可能红一辈子,童贯也一样。

  王庆是个聪明人,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从现在开始,他就在学习妥协,学习低头,学习做人。而这一切。只为了保住现有的好处。

  如果仍然不知王伦的近况。尽管为了未来他王庆要赔尽小心,但他仍能以怜悯的心态,俯视困兽犹斗的王伦,并时不时能够优越感爆蹦的以别人的悲剧来感慨感慨自己颇为成功的人生。

  可惜啊,一切的美好,都被眼前这个秀才给毁掉了。

  那个在他眼中死定了的老伙计,突然咸鱼翻身,即便眼下丢了梁山泊,这位依旧能在高丽国称王称霸,快活一世。可他这个顺应时势的聪明人呢。想安稳度过余生,还得看尽脸色,赔尽小心。如此一比,孰高孰低,落差明显。

  干!

  人家看虬髯客的传奇那是看热闹,王伦这二愣子竟当成行动宝典了,居然Y差阳错还被他给干成了,这叫甚么事儿?!

  王伦啊王伦,你既然有这么一手,提前跟老子知会一声呐!你去高丽抢王俣的位置,我又不跟你争,我去西夏,啊不……去大理国会会姓段的朋友行不行?

  甚么义薄云天!?甚么有情有义!?全都是骗人的!真是枉我叫你一声哥哥,竟有如此好事,偏不带挈兄弟!

  当优越感悄悄溜走漏得精光不剩之时,唯剩下干瘪的屈辱,此时王庆的脑海中自动脑补出一幅画面:得势不饶人的娇秀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那个曾经在绿林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任性辱骂。而他这位人间少有的奇男子呢?在膝间的疼痛之上,更是无尽的憋屈与悔恨。

  好!

  不带我玩是吧!?我叫你坐井观天,自娱自乐,还自封甚么大都护,还耍尽手段骗走人老程家的宝贝闺女,很得意是不是?

  老子这回全给你抖出来!

  骂了隔壁的!

  ……

  骂人了?

  帐下那个被绑缚的秀才一直关注着王庆的反应,见状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在他心里,这人虽然是朝廷任命的滑州知州,征讨军先锋官之一,枢密院童贯的女婿,但这些头衔全加起来也不足以让他放松警惕。

  可他没有办法。

  就好像一堆柿子中有一个烂掉,你可以正眼也不瞧它。但是当眼下一堆柿子全烂了,方圆上百里地全都是刚刚招安的贼人,他只能捏着鼻子,上前挑一个看上去不那么烂的,譬如眼前这位。

  这就是一场豪赌,如果他输了,遇上一个首鼠两端的J猾之辈,赌注只能是这条性命了。

  目前看来还好,此人起码是十分义愤的。

  “相公,小可愿以性命担保,这些情报都是真实可靠的!”秀才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道:“时间紧急,还请相公放我回去!若再拖延,只怕就要瞒不住贼人了!”

  “你还要回去?”王庆“咦”了一声,感觉对方一而再的要继续潜回梁山并不像是故作姿态,一时间对此人的身份不禁好奇起来:“阁下想必也是个有来历之人罢?”

  “下官原本便是朝廷命官,只因受这梁山贼寇连累,闪得我是有国难投,有家难回,故而隐姓埋名打入梁山!”那秀才坦陈道。

  “噢!?你原是哪州哪县的官员?与王伦有何仇隙?”王庆说话间眼睛一眨一眨的,显是很感兴趣。

  秀才闻言。目光如炬的朝王庆打量了一回。嘴唇颤抖两下,差点就要漏口,只是不知为何,只见他终是叹了口气,恳求道:“只求相公速速将此信递送朝廷,以供大军参详。小可愿再行返回梁山,为大军刺探消息。将来如有再见之日,还请相公为小可作个证明!”

  “本官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将来如何作证?”王庆倒是第一回遇上这样的人物,想了想,道:“你要报效朝廷继续潜回梁山,我自然不会拦你!但你要明白,这梁山泊犹如龙潭虎X,朱贵、石秀也都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你弄巧可一不可再。若是但凡出些差池,你最后为国尽忠死在贼X,此时留个名姓,本官也好为你正名不是?”

  “下官若死在梁山,死得其所,到时相公若念情替下官修座无名冢。对我便是最大的安慰!”那秀才面不改色道。好似谈论着他人的生死。

  干!王伦这是得罪了甚么狠人,人家连性命都不要,非要办挺他?王庆此时心里倒是舒坦了一些,几句话探知此人性硬,当下也不再追问,直接吩咐滕戣上前松绑。

  那秀才得解束缚,上前对王庆行了一礼,转身就要告辞。王庆点了点头,叫滕戣秘密送此人出营。就在两人还未离开之际,王庆心思已飘。望着烛火呆呆出神,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

  且说这秀才被滕戣带出营寨,谢过之后,便抄小路往梁山疾奔。今天的冒险,虽说是掉脑袋的勾当,但他此时丝毫看不出有慌乱之意,反而神色镇定的思索着上山后的说辞。

  王庆说得没错,朱贵和石秀这两个的确不是吃素的,自己私自离队,回去若是一个应付不对,肯定会被对方看出马脚,到时候杜拾遗“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名句,便成了他身上最贴切的悼词。

  这秀才边走边想,大路小路走了半日,直在天色见黑之前,终于来到一片大泽之前,秀才心中略定,便在湖边寻起船来。

  倒不是他慌不择路,舍近求远不去梁山在湖边各处酒店报道。盖因朝廷四十万大军压境,梁山原有各处联络点,不是临时撤离了,便是变换了地点。眼下以他的级别,暂时还接触不到这些机密。

  好在梁山泊在这湖边数县里,压根便是渔民亲人的存在,只要寻个小船,但要请他们摆渡梁山,基本无有不应的。尽管这秀才心中敌视王伦,但也不得不承认,梁山泊比高高在上的朝廷要接地气得多。

  “大哥,大哥!这边,这边!”

  运气好像一直伴随着这秀才,眼帘尽头正好出现了一只渔船,秀才大喜,高声疾呼。

  那只船儿听到这边动静,不紧不慢的往这边划了过来,船篷内钻出个渔夫打扮的汉子来,见状告诉问道:“客官唤俺哥俩何事?”

  “俺便是这岛上的人,只因误失了同伴,一时尴尬,两位大哥还请行个方便,如能送俺归家,定然感激不尽!”那秀才不顾离着船只颇远,便拱手抱拳。

  船上一时没了动静,想必是两兄弟商量来着,秀才焦急的等待着,心中默念:“愿皇天护佑我大宋,助我此番顺利重返贼X!”

  也不知是他心诚起了作用,还是梁山泊驰名天下,总之这渔船开始加速往这边划来,秀才又感动又惭愧,等船只靠近,秀才拱手谢过,便跳上了船。

  “客官敢是这山上的好汉?”哥俩将小船撑开,其中一人闲话道。

  这秀才生平以忠义自许,只是要他连番承认自己是自己鄙视的人物,却是痛苦得紧,好在他也是这京东本地人,从这渔夫的问话中听出一些外地人难以发现的异常来,当即将话题扯开:“听大哥口音,不像是本地济州人,到好似齐州那边的口音?”

  “哎,这好汉真神了!”刚才问话那渔夫笑道:“俺们哥俩正是齐州长清县人氏,生来便在夜明渡上捕鱼糊口!”

  “既然是齐州人,那又如何来到这梁山泊营生?”秀才有些警惕,齐州过来的人,偏在这水泊里厮荡,莫不是梁山派出的眼线?心里紧急想着应答对策。

  “唉!”船头那渔夫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倒是船尾那汉子接话道:“当初只因家嫂患了急病,俺们无钱医治,恰听闻梁山泊开馆义诊,并不讨钱,故而特意从齐州赶来求医。哪知恰逢高太尉带领大军围住岛子,山上好汉都撤回去了。等高太尉兵败身亡,俺那嫂嫂也熬不住去了!俺哥俩无计,原想返乡,但听闻此地官府不敢擅收渔税,各地村寨又是户少房多,是以捡了处别人弃下的草屋,索性便留在此地营生了!”

  秀才点了点头,以梁山巨大的吸引力,周边诸县贫苦百姓多被梁山引诱上山给迁走了,自然遗落下不少空屋子,心中对这一对意外遇上的兄弟不由放下心来,忙道了声节哀顺变。

  那老大也不知听得懂听不懂,反正朝秀才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船上三人一时无话,相顾沉默许久,还是那老大打破平静,又问道:“敢问好汉可是山寨头领?王首领虽不曾救得俺那浑家,但说来也是俺哥俩的恩人,如能面见恩人,献上两尾鲜鱼,也算尽了俺俩的心意!”

  这话怎么说的?秀才心中顿时如刀割一般难受,不为别的,只为了朝廷的百姓反把贼寇视若父母,无事总想着孝顺贼人,叫他这个心中装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等圣人教诲的书生如何作想?秀才本下意识想要拒绝,不过,在他转念一想后,突然改变了主意,这两条鱼倒有用处。

  “小可不是甚么头领,就是一小卒而已。不过……俩位的心意,小可愿转交于王首领!”

  “好好好!好汉稍坐,俺这就取鱼去!”老大见说,顿时收了篙子,欢天喜地的钻入篷中去了,秀才也不拦他,只是心里泛酸。

  不多时,那汉复又钻出,手上果然拎着两尾红鲤鱼,恭恭敬敬递给秀才,嘴中道:“好汉一定替俺们兄弟将鲜货献与王首领呵!”

  秀才强装笑脸的接过草绳,就在这时,忽见对面那汉脸色一变,直要多狰狞便有多狰狞。这秀才是个极其聪慧之人,顿时感觉事有蹊跷,正待缠清,可惜这俩兄弟没有给他机会。

  几乎在老大变脸的同时,老二手中的篙子呼啸而至,秀才只觉头顶一阵剧痛袭来,就在他意识尚未全部丧失之时,只得带着无以言喻的不甘,急速坠入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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