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他手中那把通体黑色、浑然无迹的长剑,惊得有些结巴:
“湛......湛泸”
他拿得是湛泸湛泸剑那是鬼谷山历代掌门之剑,它是昔年欧冶子历时三年所铸之剑,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
也是我十七岁下山时交还鬼谷山的剑。
“师父让我问师兄一句话。”
“什么”
“师父问师兄你可知当年为何要将鬼谷湛泸剑传于师兄”纵二直视着我,抬手将剑双手递到我面前。
我浑身一个激灵,刹时终于懂了柳如风当年为何在我开始习剑时就将此剑传于我,原来他早料到了有今日
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
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曰湛泸。
我与慕容白,柳如风一早便料到了
纵二对我行了行礼,道:
“鬼谷山第二十三代鬼谷子入室弟子鬼谷纵横接令”
我身子一颤,下意识地跪下身:
“弟子在。”
“鬼谷纵横,年十七交剑下山入秦国,在秦国期间变法三年谋富图强,此为横。以王君之力除冗员,此为纵。秦楚之战,秦胜,证实鬼谷纵横之功......鬼谷山建三百余年,联强攻弱因为横,联弱攻强因为纵。
鬼谷纵横交剑下山六年有余,身有其功,术有其用,纵横术符门派之本。考核结果合格。”纵二上前一步将剑交还给我,道,“可取剑归山。”
手上传来的重量和耳畔还在回响的声音都在告诉我一件事:我已然被鬼谷山承认,有资格归山了。
历代鬼谷弟子出师后都会交剑下山历练,经考核者认可其下山后所做所为符鬼谷纵横术,且有一番所为后评判为合格,而后由考核者归还下山弟子先前交还的剑,作为可归山的资格。
“我......”
“恭喜你,师兄。”纵二拍了拍我肩,对我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还不能回去。”
纵二愣了一下,不解道:
“师兄已然合格,为何还要留下”
我紧了紧手中的剑,冰凉而熟悉的感觉从掌心传到心口,恍惚间,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女人。
“我暂时还不能归去......不能。”
纵二沉默了一下,轻声道:
“因为秦王”
我点点头,哑然开口道:
“我......不能失信于她。”
尽管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曾许过的诺。
“作为考核者,我只是来知会你已然合格,可以归山,决定权在你手中。作为师弟,我劝不得你什么,两个人的事,旁人说不得什么。”纵二淡淡道。
闻言,我笑了笑:
“你同横一还是一样,一样正经。”
纵二不自然地别过了脸。
“行了,我又没逗你。”
“我先走了。”纵二道,“军营里也不方便。”
我想了想也对,于是点了点头:
“那下次再好好聚聚。”
纵二向外走去,背对着我轻声道:
“师兄,鬼谷子迟早是你要继承的,你该知道的。”
“......”
“好自珍重。”他道。
“好。”
纵二走后我坐在灯下,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把长剑。严格意义上讲我已然忘记了很多事,而今日当纵二将此剑交于我手上时我才恍然惊觉我肩上的担子。
我承认我与师父柳如风因为楚王一事早已心生间隙,可十几二十年的师徒之情摆在那里,终归是不忍的。而今他托纵二来问我的那句话让我忽然间明白了一些事,一些我不想承认的事。
比方说,当年为何他要让我永远也记不得与苏域的往昔,与她分离。要让我交剑下山入秦国,与慕容白成婚......
柳如风,柳如风。
我握住湛泸,想起儿时在鬼谷通天峰上柳如风教我纵剑时的场景,心中一沉,我怕柳如风也在瞒我。
到底我还能信几人
秦王宫永安殿
夜,漫漫长夜。
谢长君小心翼翼地来到后院假山处,一名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背对着他。谢长君顿了顿,开口道:
“先......先生。”
面具男转过身,嘴角勾着笑:
“怎样”
“回先生......我......我已按先生的吩咐同......同王上......圆过房。孩子......是我的。”
“确定”面具男神色寡淡,眉目却是带上的笑,“你的种”
谢长君点点头:
“确定。”
面具男满意的笑了,他从怀里拿出一瓶药来递给谢长君,道:
“将这个每日放到你孩子母亲的饭菜里,懂么”
谢长君僵住了身子,有些震惊:
“这......这......”
“放心,不会让她死,我怎么会让她死。”男人眼底划过一丝阴狠,“还没享受完,怎么能死,你说是么”
“那......那这个......”
“这个”男人挑了挑眉,“这只是一种蛊,日积夜累才能噬人骨血的蛊。”
谢长君吓得后退了两步:
“我......我......”
男子笑着:
“游戏才刚刚进入,你的王不会早死我至少还会让她活个三五年。”
这样才能尝到他有过的痛。
谢长君瞪大了双眼,手哆嗦了起来,迟迟不肯接过那药。
男人颇有兴致道:
“违抗我”
闻言,谢长君瞳仁微微放大,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抖着的手终于接过了那药瓶,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抖。
他还有人性,他并不想这样对她,他们都是一棋子,是戴面具的男人与王君生死之战里的棋子。
没得选。
“很好。”男人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身便没入了黑暗,谢长君呆滞的盯着他消失的地方失了神,好像在确实他的出现是否是他的一个梦,但手心的物什却在告诉他,方才的,都是真的。
御书房
甘罗安静地立在殿下,等着慕容白开口说话。他与慕容白相识多年,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大抵是算了解她的,只是这“了解”有时候并不能作什么用,因为慕容白这个女人,她先是一名王,然后才是一个人。论起正常人的思维,一个女性对于自己已然有了身孕,她至少该注意点的。但现下的慕容白却是清瘦了不少,甘罗沉默着,他并不知道慕容白深夜召他前来所谓何事,但慕容白不说,他便不能问。
过了很久,久到甘罗站地已然双腿有些发酸了,才听见慕容白淡淡道:
“丞相对王君从军一事有何见解”
甘罗脑里飞快的过了一遍近日慕容白与王君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尽管有很多事他知道的并不是特别清楚,但宫中人多口杂,他或多或少总是知道点的,再回想起那日朝堂上王君请辞从军时的场景,甘罗便有些了然,他不动声色道:
“王君陛下乃心怀大秦。”
心怀大秦
慕容白轻笑了一声,说她心怀大秦她若当真是有这般心怀那又怎么可能花上六年的时间来与她互相折磨
“是么”慕容白淡淡道,“在军中......如何”
“回王上,陛下化名谷从南,依武艺官从七品小将,当作前锋。”甘罗道。
他心里有些微妙,他是丞相,军部的事他清楚是不错,但慕容白绝对不是会对王君不闻不问的态度,现下这般明知故问,着实让他不解。
王的心思,最难猜了。
“说起来......孤还应当唤你一声太傅才对。”慕容白却是说了另外一段话。
甘罗背上一凉,恭恭敬敬地对慕容白行了一礼:
“王上客气了。”
先生在时,曾封他与另外一名大人作皇长女的先生,但慕容白登基却挑了毛病杀了另一名太傅,若他不是先王遗诏中任为丞相,想必定与那死去的大人一样。而慕容白现下忽然唤他一声“太傅”,着实让他惶恐。
慕容白淡淡地瞥了一眼甘罗,悠然自得道:
“太傅可与齐王相熟”
甘罗身子一僵,前日里他应了齐王的约,前去一同小聚,明明保密地那般好却依旧被慕容白知晓了,甘罗有些心惊,他并不知道慕容白单独培养**于朝堂之外的势力到底有多强,好在他还当算个忠臣,知道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毕竟慕容白曾是他教出来,胜他不知多少的学生,他太清楚已然是王的慕容白铁血的手段了。
于是他低眉顺眼诚实道:
“只是前日同齐王共小饮了几杯。”
“那爱卿觉得齐王如何”
“有勇无谋,不可为患。”甘罗恭敬道,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可齐王身边的一名戴着银色面具掩去半张脸的谋士怕是不简单。”
慕容白笑了笑,对甘罗的怀疑打消了些许。慕容宇身边的那谋士她自是知道的,若今日甘罗隐了此事,怕是不日后甘氏一族便难逃厄运了。
她不认为自己是善人,对于不确定的因素她从来都不会留在身边。她站的位置太高太寒,不小心翼翼地过活,她便会死无葬生之地。
“谋士......”慕容白思量了几分,却是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续起了方才关于王君从军的事来,“王君从军一事......”
她轻敲着桌面,只是淡淡道:
“她现下还是王君。”
甘罗心下了然,已然决意好天亮后便去军部“打点”一番,他自是懂慕容白的意思,王君还是王君,虽已从军,但身份尤在。他心里松了口气,如此一来,那王君陛下想上战场怕是难了......
“给个闲职便好。”慕容白沉默了一下又道。
她想从军不想见她,她便依了她。只是战场九死一生......她允不了她
她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已然微微隆起的腹部,平素里清亮的眉眼似带上了几分暗然,她紧了紧手心,呼出一口浊气,对甘罗道:
“下去吧。”
“诺。”
今夜月亮好大好圆,慕容白出了御书房,只身一人散着步在月下,而后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望月楼上。她一袭黑色王色,长身玉立在开阔的阁台上,靠着栏杆,背对着月亮,从她的角度望下去可见半座王都城。她目光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那是将有归人来了。然而看了许多久后她也能见到想见到的人,她手指纤细素白,缓缓抬起,拦下一片月光,几近透明。眼底有些失神,秦国尚武,出身王族的她自是上过战场的,而正因为去过,所以她才了解那是个什么地方。有首诗写得很好: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末还。
她忽然有些后悔要瞒着那人放走苏域了,可她同时又知道不那么做的话定是难定民心,她不想让那人有一丝一毫的危险,可事实上她似乎却总是将她推到危险中去。头一次,她恨起了自己的理智。
如果她不这么理智的话她是不是可以理直气壮地跑去军营将那人绑回来,再给她一巴掌让她清醒清醒,不要再那么憎恶自己,因为她并没有杀了她师叔。
可她又太理智了。
理智到,当那人在朝堂说出愿请辞从军报国时,她第一个念头竟是欣喜,而后才是担与愤怒。是了,尽管她是在在乎她,但做了太久的王的她,在很多时候......在绝大多数时候,还是习惯了将国事放在了第一位。
平衡,取舍。尽管她儿时便学会了决择,但真的到了天下与爱人二选一的情况下,她还是犹豫了。换作从前,她当不二话选了天下,而今......她却在家犹豫。她甚至已然冒出了想放弃一切陪那人隐于山林之中的打算来。
她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慕容白,这便整个秦国培育你二十九年的结果了么为了情爱......竟想放下
她身体里流着的是慕容家的血啊秦国几百年的夙愿都在她的身上,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
她打了一个颤,深夜里还是有些凉。她缓缓放下了手,顿了顿,正欲提步回去时却瞥见了月亮下自己的影子,恍惚间,她又听到了那个誓言:
“我慕容白,以慕容血脉起誓,此生以秦为己任,天下一日未归为我大秦,我一日不寻良人。若有违此誓,生生世世伴我所爱之人不得善终”
她身影一晃,脸倏然煞白。
是了,那是她立下的誓,拿所爱之人立下的誓,是不能违背的。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在清凉的月光下她绝代风华的脸上满是自嘲与不屑:
慕容白,鱼和熊掌,你尚能兼得否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倾我至诚
第五十二章倾我至诚
在军营里的生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虽吃穿用的没有宫中的好,但挺自在的,除却刚来时的不习惯外,而今在军营里待习惯了的我渐渐的也交了三五个朋友。还有李毅,作为少将军的李毅整天没事就往我营帐中跑,久了......这流言四起,在一个队里的战友竟还打趣起了我来,说我这细皮嫩肉样的八成少将军是看上我了......
可我晚间仔细在镜里瞧了瞧自己的模样,来了军营好像也有个三五月了吧细皮嫩肉我现下皮肤都晒成了麦黄色了,说是一身糙肉还差不多。糙肉就糙肉,至少在军营里一番锻炼下来我身体好了不少,再加上服用邳森给我开的药,气色总归是好很多了。对此李毅还说要请我喝酒来着,但我思索了一下还是拒绝了,军规森严,我还不想挨板子。
若说这军营中的好,除了敬崇、李武、李毅知道我身份外,别人都当我是个平凡人,我只是谷从南,只是我唯一还不清楚的就是为什么这么久了慕容白还没下达我与她已然和离的诏书来。
可我不想去问。
时间恍若白驹过隙,秋日翻过了,度过寒冬再略过春日,不日便入了夏。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军营中也越来越忙碌。算算时日,休养生息了一年有余,怕是不日将会再度开战了。
到了七月初三这一日,向来沉闷铁血严律的营中竟是破例放了假。那日我起了个早,换好衣服跑去演武场时,转了一个圈也没见着平日里操练的队伍,我奇怪地去问守卫的士官,他却说今儿个放假休沐一日。我心下奇怪,今又不是初一十五的,怎么又放假了
不过放假还是挺好的,我正好洗洗营中的被子衣服那些。
等我把营帐中该洗的都洗净,又晾好,已然到了晌午了。吃了午饭,睡了个午觉,这一觉竟是睡到了酉时,睡得发晕,还做了个梦。
应该算作是美梦吧。
我梦见慕容白了,梦见二十三岁的慕容白与我在鬼谷山下初见,她笑得十分地漂亮,眸光盈盈地朝我走来,对我道:
“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带我回了秦王宫,当秦国子民还有文武百官的面,她说要与我一世一双人。大婚那日她抱着我,心跳如鼓点,问我可曾喜欢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闻言,她展眉一笑,如同春风袭过冰封大地,一夜百花开:
你喜欢便好。
到了夏日,她为我修建了避暑宫,我说她奢侈,她却眉目淡然地说“对你为什么不能奢侈”,我笑她怕是要学周幽王了,我到还成了红颜祸水。她问我愿意不愿意当她的红颜
愿意,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不知你可愿要这祸水么
明媒正娶的,不要恐是要遭天谴。
夜里的时候我在长生殿里等她,久了便歪着头睡在了书桌上,她归来见我那副困倦的模样,皱着眉唬我道:
不是让你早些睡么你等我做甚
梦里的我本该开心的,可不知怎地我却是落下泪来,面上还笑盈盈道:
我怕我不等你,你就再也不归来了。
她抬手轻抚去我泪水,笑容清浅温柔:
我怎会不归来呢,你在哪我便在哪。
我拉过她手,吻了下她的手心,喃喃道:
那你可愿来我长街,做我归人
倘若你愿意,我便是一直愿意的。
我破涕而笑,她道:
夜深了,睡吧。
我应声点头,与她相拥而眠。明明该做个好梦的,我却做了个噩梦。醒来后我告诉她,我说我梦见你纳了后宫,她问纳了几人我说七人,她笑我。我继续道,我还梦见你同陈国和亲呐,那个叫谢长君的男人要同你和亲,你应了。你还叫他“阿文”,你定是喜欢他的...因为我在你们大婚时听见你同他讲的情话了,你说他来了,你便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后来......后来......你还杀死了师叔,你为什么要对师叔下手呢你可知若没有苏域,便不会有我。你动了苏域...我们便再也回不去了。
我说到这儿时愣了一下,有些熟悉,半晌,我忽然发起了抖来,浑身颤抖。我哑声道:你还说你不会爱上我...你不爱我,你骗我。你爱的是慕容文,我只是个影子......你们,你们还有了一个孩子......
我魔怔了,我不断重复道:你们有了孩子......孩子......
心里的恐慌不断在放大,她上前来吻住我,吻了很久,我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抱着我,轻拍着我的背,声音泛着柔和的光:
“我不和再同他人成亲的,无论是以什么样的理由。思虑,你听我说。我尽管未有说过爱你,可我们的心意是一样的,一样的。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要。”
我紧着手心,问道她:
“王位也不要了么”
她低声轻笑,却是认真道:
“若你不喜欢我是王,我便立下退位诏书,陪你共游山河去。”
我不说话,她继续道:
“你只是做了场梦,梦醒了,我还在,我并没有离开你。”
对了,只是做了个梦。
我没有让她立退位诏书,她说要放弃王位只要我,我很开心。我并没有输给任何人,也没有输给她的王位,在她心里她也是爱我的那我便值了。
我与她成婚六十载,琴瑟和睦,举案齐眉。尽管我们并没有孩子,但我们依旧过得很好,比旁人理解的要更好。
她八十三岁那一年的夏至,她笑着在我怀里闭上双眼,葬在我亲手为她建的墓里。是我抱着她入了地下王陵,替她换了我们大婚大日穿过的喜袍,睡在她身边,我紧扣着她的手,身旁便是她。我笑:
“来生还来纠缠一番吧。”
“好,再来纠缠一番。”
意识飘浮间,我看见了我过往的一生,而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秦王白七年四月初十,我与她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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