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过了很久,慕容白才提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是那么缓慢,她尽量做好准备,她告诉自己无论怎样...她都要......然而当她真的亲眼看见浑身血迹未干,面色苍白透明的人时,她还是没忍住。她抬起头,努力地向上仰着,仰着,身子在发着抖,过了很久,她才喃喃道:
“别骗我...你说......你要陪我的......”
“别...骗我......”
“活下来......”
三天三夜的时间有多长对有的人来说兴许只是睡了个觉的长度,梦的好坏在实现外里都是一样的,不可能说因为你做了个好梦,那么你在现实里过的就慢一点,因为你做了个噩梦,在现实里过的就快一点;都是一样的。但对于有的人来说,那可能是比以往的二十五年人生路都还要漫长,每分每秒地挨下去,不知道换来的是希望还是绝望。
前者是我,后者是慕容白。
我后来听小桃子告诉我,我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那三天三夜里,我的妻子,这大秦的国君,不眠不休的守着我,她守在我的床前,等着我醒来。我不知道一向对慕容白忠心耿耿的小桃子在告诉我这些话时有没有加了她自己幻想的成份在里面,或者主观描述。我不信,我不信小桃子口中的那个人会是慕容白,即便是我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慕容白,我也不相信。
我曾为她两次在生死线上挣扎徘徊过,不敢再信她了。我是个很惜命的人,曾是鬼谷门人时,我仗着有师父柳如风、师叔苏域在,天地任我横行。我知道他们疼我,所以无论我做错什么事都不会害怕结果。但现下我怕了。我已不是鬼谷门人,苏域在清云山庄与我别离,而柳如风...醒来后七十一告诉我,我名义上的父亲楚国的王,与我的师父柳如风曾是同门师兄弟。我从来没这么怕冷过,我感到身体里的寒意在我的骨头里横行,刺得我发抖。
同门师兄弟...我记得师父柳如风曾告诉我,我是他在一个大雪天里捡到的,尚在襁褓中......可楚王是柳如风的师兄......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楚王曾将我托付给柳如风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柳如风要我入秦国
秦与楚,一向为死敌。
我什么都没有了,鬼谷山,师父,师叔,妻子...都没有了。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上天要剥夺我的所有然而比起这些,更让我疼的是我做的那个梦。我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那三天里,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慕容白,梦见她成了他人妇。她笑着牵着那个人的手从我身旁经过,我转身看着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他们琴瑟和睦,举案齐眉。
我只身一人地看着,看着他们的恩爱。我在偌大的秦王宫里走了很久,很久,我以为她会来找,可我没有等到她。后来我搬离了长生殿,梦里的我大概是懦弱的,我怕看见他们的情深似海。比起这些,我漫长的等待像是一场滑稽的哑剧。
来年的九月,他们有了一个孩子。起名为慕容无,慕容白立下皇长女。我知道那个孩子将来会继承大统,也许她长大后会像慕容白一样,那么清冷逼人,惹人怜爱。也许也会有那么一个人,在等着她。而这些,都是我不能给慕容白的。
我记得我在梦里,走过漆黑的长生殿,经过漫长的走廊,然后爬上望月台。梦里的月光惨白惨白的,带着死亡的气息。月下楼上,我只身一人。站在高高的楼台上,背对着月光,居高临下,我看见了青石板上紧扣着双手散步相拥赏月的二人,我听见自己问道自己,声音清清冷冷的:
“慕容白,你可有心”
原来我不会再问她是否爱过我了,我也没问过,也许也没机会问了。
醒来后我睁着眼睛看着床顶,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我显然还没缓过神来,脑子稍微清晰了一些,我开始细细想事情的经过。半刻不到,我就想清楚了,事情很简单:
我,回宫的路上,被人围杀。然后便半死不活地躺在这儿了。
这是秦王宫长生侧殿,我住的地方。喉间有些不适,我轻咳了一声,下一刻便听到一阵衣料的摩擦声,手间一凉,一双手扣在了我的手心,然后我便看见了一个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的人:慕容白。
她脸色有些发白,眼底一片青色,开口哑声道:
“醒了,”顿了顿,“好...好。”
那一刻刀光火石般,我忽然想起了我做的那个梦。梦里所有的细节都回归我的大脑,我的疼,我的绝望,都那么真真切切的回来了,好真实的梦。
我心一沉,拼着力气将手从她手中抽出。隐约间,我好似看到她眸中的失落。
在我还在回想我醒来后的细节时,七十一进了门,对着坐在椅子上的我说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师兄你才躺了一个月不到的,爬起来干什么”
他说这话时,我脑子里想起的是那日行刺时我撑着身子站起来他说的话,他对我说师兄你要死也躺着死爬起来送命吗嗯,我确定这小子是对我不好的。还说什么同门师兄弟情谊深,我看他就是看上我的那点棺材本了,还说什么要死之前让我先决定把遗产分给谁。想到这儿我就来气,对着他就翻了个大白眼,冷哼道:
“你懂个屁我起来吹吹风不行吗”
七十一放下手中的药,对着我笑,可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那笑里让我不舒服:
“吹风上两天你吹风不是给吹成伤寒了嘛身子虚师弟我又不会笑话你,”他朝我走了过来,横打着抱起我,然后往床边走去,我哼哼唧唧地也就勉强顺着他了,结果他倒好,又补了一句,“装什么能耐啊”
“......”
我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看着他委屈地捂着脸,刚刚使力狂咳不止的身子也舒坦多了,我笑骂道:
“我再怎么次也是你师兄少给老子瞎扯蛋。”
这回他乖乖地点了点头,转身去了桌边将凉好的药端了过来,替我喂药。我捏着鼻子好不容易才喝完那黑漆乌拉的不明液体,感觉肠子都苦得打结了,正在腹诽邳森那黑心肝的是不是又给我多加黄莲了便听见七十一正经无比道:
“师兄,回去吧。”
我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怕是药味没过,我连笑都是苦的:
“回去我能回哪去”
天大地大,何处才是我家这世上,还有谁不会骗我,不会哄我,不会利用我我究竟是有多大的能奈才让那些人为我一人设这么大的局
七十一低下头,语气缓缓的:
“哪儿都行,师兄,回去吧。”
我沉默着不说话。
“两回了...你走鬼门关转了两回了,你命大阎王爷上两回不收你...下一回,就指不定了。”
“......”
“嫂子是王...师兄,你等不到的。”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认真的神色让我忽然记起他早已不是那个在鬼谷山跟在我与纵七身后瞎捣蛋的孩子了,他成长的比我快,比我懂得多,看得透,“放下吧师兄,你执着也要有个头。”
我看着屋檐顶,听了他的话后笑了笑:
“我是个很惜命的人。在遇见慕容白之前,我替自己算了一卦,卦上说,命里有白...”我顿了下,下意识地不想将下一句说出来,“我不懂,以为算错了。但后来当我在鬼谷山下见到慕容白的时候,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知道危险感吗就是那种命悬一线时的危险感,感到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的那种。慕容白,给我的,就是那种感觉。
我见到她第一眼起我身上所有的感观都在告诉我那是个危险的女人......”
我侧过头看着七十一:
“但我的心却告诉我,我不能抗拒她。”
“我抵抗不了自己对她的靠近,也没办法去拒绝她的到来。那怕我知道,每走一步,我都离死亡更近一步。”
我声音低下去,用手捂住脸,肩头在颤抖着,我再也装不下去了。我想起了那个梦,那个真实到让我恨不就死的梦:
“我多恨...她是这大秦的王。”
我有多爱,就有多恨。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一世长安
第四十一章一世长安
养伤的日子过去的很快,邳森心疼我身子,开了一大堆的补药给我吃,身体好没好我不知道,但我的脸圆了一圈,这是可以肯定的。
七十一自打从楚国回来后,我就发现了他越来越娘了,成天婆婆妈妈的,唠叨起来没完没了。今日不许我吹风,明天不许我散步的。尽管我一再地告诉他虽然我躺在床上要死不死的样子看起来是挺吓人的,但身体已然好了啊。我腹部上那长约二寸的伤口都已经结了疤,背上的刀伤也好全了,我告诉他,他死活不相信。气得我都想脱干净了让他看看但后来想想,这办法可能不行,虽说他是我师弟,他小时候的尿片都是我帮他换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他都十七岁,长成少年人模样了。我都二十了
二十岁了。
我摸着下巴对在房间里忙活的七十一说道:
“说起来,我都二十岁了。我的成人礼都没过啊......”
十月一日我生辰的时候因为有伤,我完全忘记了过生辰这回事。七十一这狗蛋的居然也不提醒我,现下都十一月末快十二月了,我就是想过也来不及了啊
七十一头都没抬一下地说道:
“你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想过什么生辰啊你”
“......”
我真心觉得他巴不得我死。
七十一还想说什么,只见有名宫人走了进来,对我行了行礼:
“王君陛下,王上来了。”
七十一斜着眼睛看着我不说话。
我心说你看我干什么,那慕容白又不是我叫来的。
说起来,我现下还真是越来越搞不懂慕容白了,她现下对我是越发的有礼节了,以前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现下居然来之前还要让人通报一声。
我不想见她,我心头还堵着一口气呢。
“说我身体抱恙,不见。”
“诺。”宫人行礼退下。
七十一凑上前来,对我眨眨眼:
“师兄,还堵着气呢”
我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能不气吗我身体不好在侧殿养伤,鬼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找来了慕容白纳的那七个公子哥,三天两头地提着补品往我这蹿。要不是我伤还没好全,我非把他们一个个脖子给拧下来当球踢不可,占了我的女人还有脸来看我,心头本来就不痛快,再看到这些人我心头就更不爽了。
后宫,后宫
全是慕容白临幸过的后宫
七十一见我脸色阴沉地要滴出水了,急忙扯开话题道:
“前两天我收到师叔的信了。”
我嗯了一声,心不在焉的。过了一会反应了过来,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说谁哪个师叔”
苏域,他说的是苏域
七十一愣了一下,一脸不明所以道:
“除了苏域师叔,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师叔吗”
我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了,这是我养伤一个多月里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她说什么了吗”
七十一“哦”了一声,顿了一下又才继续道:
“她听说你被围杀了,问我你死透没她说师侄一场,你那些棺材本分她七成行吗”
我:“......”
我指着门口对七十一道:
“...滚出去。”
七十一笑呵呵的往外走,道:
“师兄中午吃啥啊”
我一把将茶杯甩过去:
“吃你个大头鬼”
七十一笑着跑远了。
我叹口气,我就知道我遇人不淑。过了阵子,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我头都没抬地对七十一说道:
“哎呀,说了中午不想吃啊。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为什么不吃”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向来没什么语调起伏的她似乎话里含了几分不悦。
我身子一僵,随即敛起神色抬头对来人微笑了一下,礼貌道:
“纵见过王上,吾王圣安。”
顿了顿又补充道:
“身体不适,不能行礼请安,望王上见谅。”
她眸光幽沉地盯着我不放,我熟视无睹的继续微笑着。半晌,她别开了脸,站在门口一身黑袍拦住了欲要进门的阳光,她声音淡淡的:
“前几日...他们来扰了你安宁......”
我了然的大度道:
“没事没事,我知道您也不容易,后宫嘛,我懂。”
她猛地一下回过头,目光似乎在喷火,声音冷成了冰渣子,冻得室内气温低了些许:
“你懂什么。”
我怔了怔,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笑容温温和和:
“您是王上,要雨露均沾。我知道。”
声音不竟低了两分下去,我还是没能装下去:
“我都知道...”
我喜欢的人是一国之君,她是这大秦的王。她属于这大秦的黎民百姓,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都知道了。我想我是疯了才会想着同一名君王去祈求一世一双人,真是魔怔了。
她上前走了两步,一身寒气,走到我身前来,停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过了很久,她表情有些微妙地开口道:
“你为什么...不直说。”
“什么”我不解道。
她叹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
“为什么不直说你在介意。”
我冷笑了一声,身子靠在背椅上,语调懒洋洋的:
“我介意什么,能介意什么”
她看着我,眸中星光点点: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同我闹了近一年的别扭吗”
“......”
闹你亲大爷的别扭。
她见我不说话,便微微弯下腰,低下头来视线与我齐平,语气带着丝我猜不透的情绪:
“在你心里,我是雨露均沾的人吗”
我别着脸,心头在狂跳,我就说我不能见她,一见她,我准被她吃得死死的,但脸上我还是板着,声音也平静淡然:
“是与不是,不是我这个不受宠的王君能说的。”
噢,多么口是心非的人啊。对着慕容白,我终于领会了书上说的“女人都是口是心非”这句话的含义了。嗯,看来我有些时候还是像个女人的吧。
听了我的话,她忽然笑出声来,眉目都噙着浅笑,我被她这么弄有些恼羞成怒地回过头死瞪着她,她则是目光澄亮的看着我,笑:
“不受宠我宠你,你竟不知道么”
我:“......”
你走什么温情路线说的这么令人想入非非的有意思吗真的有意思嘛
因为身子还没好全,我坐在椅子上的空间有限,但再有限我也得反抗,不然她还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于是我颇为恼怒地伸手想将她推开一点,然而并没有推动。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她又凑近了几分,黑眸寂寂生辉,看得我不要不要的,老脸肯定没骨气地红了,“思虑,你当真不知道”
知道个屁
我心说这女人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走什么温情路线,还是这大冬天的冰山要融化了。离我这么近的是想来我吗还问我知不知道,我能知道个屁啊
“我以为我不说你也会懂的,你向来是最懂我的人。”她开口道,离我那么近,说话时的呼吸打在我脸上噢,这脸铁定都红成黑色了。
“他们是我纳进后宫的不错,可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不懂吗还是说......”她声音低了下去,“你不信我了。”
她喃声道:
“如果...你不信我了,我就只是秦王了。”
“......”
“你许久都没理我,没在意我很久了...”她轻声道,我想这大概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的服弱,比起她的冷漠,更让我束手无策,“我也...会难过。”
我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得好。
她见我还是不说话,眸中全是失落,顿了顿,她直起身来,敛起神色,又恢复到了那个从容镇定,清傲逼人的秦王慕容白。她往后退了两步,看了我一眼,转过身淡淡道:
“回去了。”
说罢就往外走去。
“欣然。”临到门口,我开口唤住了她,她身子一颤,停下了脚步,没回头也没说话。
“陪我吃午饭吧。”我笑容依旧道。
“......好。”半晌,她轻声道,“我陪你。”
那是我听过最动听的情话了,她说她陪我。
陪我。
吃过午饭,我说我要睡午觉了。言下之意是让她赶紧走人,方才那么七十一那贱贱的眼神看得我胃疼,我怕慕容白再呆下去我面子上就绷不住了,昨天晚上我还对七十一说我是一个有骨气的人......这不是打脸吗
闻言,她点点头,声音淡淡的,让我不竟有些怀疑上午那个凑到我面前问我知不知道她也会难过的慕容白是我幻想出来的。
“还有折子没批完,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我不在意道:
“哦...随你啊。”
她看了我阵子,然后便出去了。
慕容白一走,七十一就跟打了鸡血似地冲到我面前兴奋道:
“师兄是嫂子啊她竟然陪你吃午饭了啊”
“......”
好师弟,你分轻主次好吗明明是我同意她留下来的好吗被你这么一说搞得好像我是在倒贴一样。
“那么近处看了嫂子,皮肤好白啊摸上去肯定很滑。”
“......”
你当着我面说这些真的好吗
“师兄啊,嫂子独自对你时是不是也那么冷清”七十一忽然问道我。
我冷哼了一声,不屑道:
“她敢。”
七十一崇拜道:
“厉害”
我摆了摆手,告诉他我向来是个深藏功与名的人,末了让他扶我到院子里晒晒太阳,这冬日里有太阳是多么难得少见的。
七十一扶我到了院子里,怕我站着累又给我搬了张躺椅来,我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与七十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冬日暖阳,身有良友。
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活着真好。
七十一还是笑着在一旁同我讲宫中的趣事,我轻声应着,后来迷迷糊糊地便睡了过去。
时光斗转星移,转眼便到了年关。以往的那些年,要么我在谋着事要么我与慕容白在置着气,年也没好好过。现如今虽说我与她关系......咳,就那样吧。总之这个年,是我入了秦王宫后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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