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茂德微微垂着头,默默跟在怡亲王府总管的身后,若是换了往日,他少不得要与这位总管攀谈一番,然而今儿,却是没有这份心思去与之交好。【】即便怡亲王是个闲散王爷,性子更是出了名的斯文儒雅,可那也是有底限的,年前郡主和世子妃遇刺之后,怡亲王那满身杀伐决断之气,无一不印证了他的骨子里流的是帝王血脉,即便无心权势,却也容不得他人来触犯,更何况,还涉及到爱妻。一旦怡亲王得知熏香一事的真相,恐怕会掀起滔天巨浪,到时候,莫说是这怡亲王府,皇家贵胄,便是朝野上下怕是也会因此而震动。越是性情温和之人,一旦震怒,便越是难以遏制。
这一点,刘茂德心知肚明,所以他才会连夜向宰相方辰求助。方辰之人品心性,天下人人皆知,是真真正正的如玉君子,再加上当年机缘巧合之下,刘茂德曾救过方辰的姐姐和侄子的性命,如今危急关头,他也只能厚着脸皮上门求救,他别无所求,只求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至于他自己,早在想通其中关节之后,便已经不奢望了。
却不成想,一夜过后,方辰竟然替他找出了一线生机,刘茂德虽然完全看不出那一线生机在何处,但他相信方辰,也相信赵家一家子,所以,在将全家人的性命都托付给他们之后,便按照方辰的指点,一大早来向怡亲王禀报。
刘茂德来得很早,怡亲王才刚刚用过早膳,在看清刘茂德现在的模样时,怡亲王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心底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想起先前让人送过去的熏香,当即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刘大人看起来颇为疲惫,可是有话要说?”
刘茂德躬了躬身:“谢王爷关心,下官确有要事禀报王爷。”
怡亲王略一颔首:“都下去吧。”
总管立刻带着一众丫鬟小厮退下,临走时,还不忘关上了房门,待出去之后,又亲自守在院子里。
屋里,刘茂德直直跪在地上,磕了个重重的响头,这才道:“下官有罪啊。”
怡亲王心里的不安愈发的强烈,道:“刘大人这是何故?先起来说话,无缘无故何来有罪一说。”
刘茂德却没有起身:“下官有渎职之罪。”说罢,又细细将收到熏香之后研究数日无果,又请教左柳夫妇才无意中得知里面加了月光花的果子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连同那月光花的两个果子的效用也一一说明,最后,才将自己在太医院书库里面查到的东西以及那几位老太医的去处都仔细说了。说完之后,刘茂德低低垂着头,没有一丝一毫的胆量去看一眼怡亲王。
怡亲王静静地听着刘茂德的叙述,面上看似平静,抓着扶手的手却早已经青筋直冒,手指也因过于用力而苍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那黑白果子,长久使用之后,会使人伤身伤神?可我当年也一直在用,为何不见虚弱?”
刘茂德道:“王爷乃是男子,自幼习武强身,又值壮年,还有御医按时调理,一时未呈虚弱之态乃是情理之中。下官曾问过左夫人,左夫人说过,此熏香加入的黑白果子份量并不多,若是正常成年男子,少说也要持续用上七八年才会有虚弱之态。”
“若是女子呢?本就体虚多病的女子,在怀孕产子期间,若是一直使用这熏香,是不是就会更加衰弱?连带生出来的孩子也很虚弱?”
耳边怡亲王的声音越来越平静,甚至还有些许温柔的意味,可刘茂德却听出其中暗含的滔天怒意,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确是如此!”
刘茂德的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竟然是怡亲王掰断了扶手,还不等外面的总管出声询问,怡亲王怒道:“来人!”
几乎在同一刻,总管推门而入,只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形,目光在怡亲王滴血的手上停留了一刹,躬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派人将世子和逸修叫过来。你亲自带人,将玉儿房里的熏香全部拿过来,世子妃那边你也去一趟,不要留下一丝一毫。”
总管心下一惊,明白怕是熏香出了问题,肃容道:“是!老仆这就去办。”末了,又抬头看了一眼怡亲王的手,劝道,“王爷受了伤,还请尽快包扎才是。”
怡亲王道:“有刘大人在,无碍的,你且去吧,记着,不要惊动昔日王妃身边的人,不要走漏风声。”
总管道:“是,老仆会小心行事。”
等打发了总管,怡亲王并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理会还在滴血的手,只静静看着门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刘茂德的里衣已经湿透了,心跳如鼓,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世子和斐逸修就匆匆赶了过来,看到屋里的情形,脸色微变,忙走到怡亲王的身边:“爹的手怎么受伤了?快去叫大夫来包扎一下。”
怡亲王淡淡道:“不用了,有刘大人在,何必惊动他人。”
世子一听,转身将刘茂德搀扶起来,道:“那就有劳刘大人了。”
“不敢,不敢。”怡亲王仿佛忘了刘茂德已经在自己面前跪了许久,刘茂德更是不敢有丝毫怨言,颤着腿上前查看怡亲王的伤势,见只是被划了两道口子,并没有木屑扎进去,暗自松了口气,从斐逸修刚找出来的药箱里取了药和纱布,将怡亲王的手仔细包扎好。
屋子里静悄悄的,刘茂德额头的汗珠一颗颗地往下滑,他却连抬手抹一把都不敢,等到包扎好,又后退了两步,打算再跪下去,却被怡亲王制止了。
“先别跪了,将刚刚与本王说的话,再说一遍。”
听到这话,刘茂德还没什么反应,世子和斐逸修却是暗自心惊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怡亲王如此震怒,否则,他也不会自称本王。然而,等到听到刘茂德话,世子和斐逸修的脸色也齐齐变了。
“依刘大人的意思,我娘当年是用了这熏香,所以才会身子愈发的虚弱,最终不治而亡?我家小妹也是因为这个才会身子虚弱?”
刘茂德心下一颤,却不敢去点这个头。
“本王记得,当年将熏香送到太医院检验的时候,刘大人也在场,当时的情形刘大人可还记得?”
这些事昨晚刘茂德就已经回想了无数遍,此刻被问到,自是老老实实回答:“王爷当年将熏香送去的时候,下官确实在场,只是,熏香的检验是由当时的太医院院使之首亲自点了八位院使一同检验的,下官并不在此列,是以并不知晓其中详细经过。这些,太医院的书库中均有详细记载,下官不敢有丝毫隐瞒。”
世子冷哼一声:“当年那八位院使连同院使之首,一共九人,其中病故四人,辞官告老三人,还有两人寿终。手脚倒是真干净!就是不知道,有如此手段,怎的没有连同书库里的记录一同销毁了。”
怡亲王道:“书库的资料并非唯一的存档,另外还抄录了两份分别存于另外两处,其中一处在皇宫大内,若非皇帝的旨意不得开。”
一直沉默不言的斐逸修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当彻查!”
“当然要彻查!”怡亲王的声音冷冽,杀意凛然:“本王赏了二十年的暮颜,竟不知它还有别的名字,竟不知它的果子是黑白两色!本王倒要看看,是谁竟敢有这样的胆子来谋害本王!”
刘茂德胆战心惊,却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道:“下官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怡亲王冰冷的目光扫过刘茂德,冷冷道:“若是当年之事与你无关,本王自会记得你的功劳。”
“谢王爷!”
……
总管先将世子妃屋里的熏香都带走了,只说怡亲王担心熏香里有不利于胎儿的东西,要再请御医们看看,确定哪些能用了再送来。世子妃没有起疑,事实上,她自己也担心熏香会伤了孩子,是以怀孕之后,便没有再用任何熏香,怡亲王的举动正和她的心意。
等到了玉環轩的时候,斐凝玉却没有那么好糊弄,总管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若当真是熏香有问题,斐凝玉身为这怡亲王府的主子,自然是有资格知晓的,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熏香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也只能含糊其辞,斐凝玉却是一听就明白了,原来,那熏香果然有问题!
最后,斐凝玉是同总管一道回到怡亲王那边的。两人去的时候,怡亲王父子三人正在商议具体要如何行事,才能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人赃并获。见到斐凝玉来,三人也并未对她隐瞒,将刚刚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话语间的怒意更是高涨了几分。
斐凝玉听得目瞪口呆,继而怒火滔天,她活了两世,竟不知道他们怡亲王府居然被人如此算计了几十年!
如此看来,上一世的时候,他们怡亲王府衰败得如此突然,如此迅速,也绝非是偶然。这一刻,什么斐凝霜,什么侧王妃,都被斐凝玉抛之脑后,眼下,找出那个胆敢谋害他们怡亲王府的背后黑手才是第一要事!
这一年,注定是个不一样的新年,正月十五,本是元宵佳节,京城百姓齐聚街头,同赏花灯,一片国泰民安的欢腾之气,然而,在京城上层,却是人心惶惶,只因这一日,圣上天威震怒,太后震慑后宫,就连那素来与皇上不大和睦的德亲王也满腔怒意。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十余年前怡亲王那还未过世的王妃亲手调制出的一味熏香而起的,虽是小小的熏香,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还不知要颠覆多少人的性命。
……
京城其中一间小院里,方辰轻声道:“朝中的局势,怕是要大变了。”
与他对弈的人笑了笑:“再怎么大变,也总归影响不到我们,你是不指望了,我或许还能借机再上一层。”
方辰却叹了口气:“话是如此,只是这样一来,又不知要牵连多少无辜的人。”
“你啊,就是太心软了。这官场之中哪有那么多无辜的人?”眼见胜负已分,赵立年扔了手里的棋子,捧了茶盏喝了一口,才道:“再说了,这次又不是人为的操纵,那是有人害了怡亲王,还害了这么多年都没被察觉,连皇上和德亲王都联手了,就只为了查出害他们弟弟的人,算起来,这是私怨,不会牵连太多无辜的。”
方辰看了赵立年一眼:“如你所言,这人害了怡亲王这么多年都没被察觉,可见其手段,那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只是想不明白,怎会有人跟怡亲王过不去,怡亲王素来就是个闲散王爷,朝中事务素来是不爱搭理的,除非皇上非要他出声,为何要害他?害了他又有何用?”
方辰道:“怡亲王确实不爱过问政事,可每每皇上和德亲王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时候,只要把怡亲王请过去,那必然是能够解决问题的。光凭这一点,想要谋害怡亲王的人就有不少。皇上和德亲王这次会如此震怒,恐怕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吧。”
赵立年沉默了,半晌后才道:“总归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事儿,静观其变吧。”
话才刚说完,就有小厮在门外禀报:“四老爷,五老爷,皇上派了公公来请您们入宫。”
两人对望一眼,方辰挑眉:“总归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事儿?嗯?”
这一回,轮到赵立年幽幽叹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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