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不赞成。

  其实,去年春天,当他们全家偶然间得知芦花就是于而龙的第一个妻子,石湖支队的政治指导员牺牲的时候,还有一个开黑枪的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一下子推翻了三十年来毫不怀疑的结论,谢若萍是全心全意支持丈夫去搞清楚,弄个水落石出的。但是去年这一年,在中国近代史上决不能等闲视之的一九七六年,风云迭起,阴晴不定,就这样拖啊拖啊,一直拖到了十月的阳光,重又把人心照亮的时候,谢若萍倒变卦了。

  也许人就是这样的习性,破罐破摔。一旦生活变得美好起来,而未来又更加充满希望的情况下,人就会越发地珍重自己,爱惜自己。特别是一个同甘共苦,历经忧患的妻子,能不怜惜老头子所剩下的,应该说是不多的岁月么也不知谁给她耳边吹了风:“别让老于瞎折腾了。这十年,三灾九难,好不容易熬过来,让他安安生生多活几年吧。你是医生,若萍,得过心肌梗死的人,那就等于在马克思那儿备过案的,随传随到”

  而且通过去年失望的函调,谢若萍已经不大相信于而龙能剖析开三十年的不解之谜。不可能的,她这样想:能否找到那个划船的老汉能否肯定他所说的一切,是绝对准确能否找到那开黑枪的第三者她觉得这“或然率”实在是太低了。

  于而龙是有股犟脾气的。他认为:在没有证实为不可能之前,这种可能性总是存在着的。“事在人为,若萍”说着说着,那眼神里就闪烁出一种期望追求的热烈火花。

  每逢如此,谢若萍就给她老头降温,泼冷水,因为一提三十年前的不解之谜,他就会产生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高烧:

  “得得,又来劲啦趁早,别想入非非了我甚至怀疑,那老汉是不是信口开河”

  “不”他大声反驳:“人家言之凿凿,半点不错,五块银元,那是铁的事实。别拦我,也别说服我,我马上动身”

  望着自己丈夫那股死不认输的劲头,谢若萍是又生气,又心疼,又对他无可奈何,只得苦口婆心地劝说:“很可能徒劳往返。

  二龙,依我说,还是安居乐业,老守田园吧六十多岁的人,夕阳西下,该看到自己大闹天宫的黄金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说到这里,她有点后悔自己言辞孟浪,很可能要触痛老头子的心了。果然,于而龙埋在沙发里不做声了。如今,他喜欢沉默,喜欢枯坐,喜欢冥思苦索一个**员,历经九死一生,要是不回过头去,看看自己走过来的道路,总结一下成败得失,也实在是太可惋惜了。但谢若萍从医生的职业眼光观察,却认为这是一种衰老的朕兆。学过西洋绘画的女儿于莲告诉她,歌德、托尔斯泰、泰戈尔等等文坛泰斗,在晚年垂暮时,就出现过这种可怕的沉默症状,有的甚至在沉默中死亡。自然,老头子并非文豪,但也是渐近晚境的人了,于是转而央告他:“别去吧啊打消这个念头吧你的心脏不适宜长途旅行,况且”她说出心底里的话:“眼下,咱们家总算好不容易拢在一起,再也不会三缺一了。菱菱从发配的远方回来了,莲莲也干净利索地离了婚,你呢也彻底宣告没什么问题。知足吧,不要节外生枝了。”

  “哦,这种有限的幸福,可怜的幸福,倒够你陶醉的。”

  “二龙,难能可贵的是平静。十年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实在经受不起,拉倒了吧。你一个劲地要往回奔,总像是不祥之兆,会产生什么不幸似的。”

  于而龙从沙发里抬起头,可怜他老伴的惊弓之鸟的心情:“若萍,你是医生,应该讲究一点唯物论。”

  “决定了不等过了年”

  “不,我想马上走”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其实,谢若萍是典型的贤妻良母,性格是相当温柔的。从一九四八年把命运托付给这个铁一般的硬汉子起,从来也不曾拂逆过老头子的意志。何况担当过石湖支队的卫生员,目睹他和芦花深沉真挚、生死与共的爱;直到今天,深知那个牺牲的女指导员,还一直在牵系着他的灵魂。这固然使她产生一种女性本能的嫉妒,但也引起她对于而龙忠诚的敬重。这种对于同志至死不渝的感情,是多么宝贵啊

  难道谢若萍不希望把哑谜揭开,找出那个开黑枪的卑劣家伙,为芦花报仇雪恨么不从她心里说:不她是芦花引导着走上革命道路的,像亲姐妹似的在支队共同生活了几年。可是,她默默地对那英武的女指导员的影子说似乎就在她眼前呢“原谅我吧,芦花,我是不该阻拦的。为你背后的一枪,是应该让二龙回石湖去查个一清二楚的。但,他老了,六十出头的人了,你如果活着,也不会舍得让他千里迢迢去奔波的。”

  就在这个时刻,王纬宇、夏岚两口子满面笑容,一身轻松地来了。同住在部大院里,斜对门,抬腿就到。这种串门本不以为奇,然而,王纬宇一张嘴,于而龙怔住了:“听说你要回石湖过年,可有此事”

  于而龙心里一惊:喝他怎么会知道的记得还曾特地嘱咐过老伴,千万千万别透露给这两口子,到底瞒不住他。明人不做暗事,便坦然一笑:“如果我记性不错,六几年我就打算回故乡的,直到今天,才有可能。”

  “神经病,大冬天,回去干嘛”

  “钓鱼啊”于而龙自己都觉得这谎撒得实在不高明,连忙弥补地说:“多少年也享受不到这种冰上垂钓的乐趣了。凿它一个窟窿,先做好窝子,然后,把鱼钩沉下去,就一条一条往上拎吧鲫瓜呀,鲤鱼呀,白鲦呀,似乎赴约会地赶来咬钩。”

  “得了吧老兄”王纬宇根本就不相信。

  夏岚抿嘴含蓄地一笑:“若萍,老于现在可走不得。”

  他望着这位一度在写作班子里“老娘”式的人物,心想:真不容易,如今她也能忙里偷闲,有空赏光来寒舍坐坐了。但是,像她字里行间,闪烁其词的文章一样,两口子又来卖什么膏药呢王纬宇热络地俯身过来:“我们这些老而不死的家伙,正在为你活动使劲,呼吁呐喊,得给你安排工作,不能让你总赋闲待下去,那是一种罪孽”

  于而龙现在总算弄明白:不会撒谎的人撒了个谎,为什么总心虚胆怯、漏洞百出呢而善于撒谎的人,哪怕瞒天过海,也绝不露馅,关键就在于前者怀疑自己是假的,而后者相信自己是真的。分明是他迟迟不给落实政策,推三阻四,却还说得这样娓娓动听。

  永远是夫人具有权威。夏岚止住了她丈夫的饶舌,以消息灵通人士的姿态询问:“你们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谢若萍自愧弗如地回答:“哪有你知道得多,我的通天编辑”

  “你们猜,中央派谁来主持部里的工作”十年来,夏岚由一家报社的普通编辑,坐冷板凳的角色,风云际会,一跃成为赫赫有名的写作班子里的中坚,她的有关上头的消息,那是绝对可靠的独家新闻。

  “谁”谢若萍挺关心。

  “好好想一想”她还挺会吊人胃口。

  于而龙才懒得去动脑筋,谁来,与他无碍。反正,在那位老徐眼里,他是一粒难以煮烂的陈年僵豆,一个不大好克化的人物,所以王纬宇才有恃无恐地给他挂着。但万万没想到那位夫人,竟然一反那类似宣判书的严峻笔调,而以富于情感的声音对他说:“周浩同志回到部里来了”

  “哦,将军”谢若萍激动地说。

  要说于而龙的心,不曾怦怦地跳得快些,或者不被这个意外信息所触动,那是不真实的。作为一个老同志,作为一个搞工业多年的领导干部,多么盼望国家、民族就此转运,走上康庄大道;多么盼望中央那把清除垃圾,打扫污秽的笤帚,扫到这个工业部来,扫到这个庞大的工厂里来。现在,可以看出,党中央腾出手来了,他确实感到兴奋。不过,他不愿在这心机叵测的两口子面前表露出来。

  可是,他暗自思忖:前不久,“将军”和路大姐夫妇还接了于莲同去温泉休养,为什么死丫头回来,只言片字都未曾提到过呀

  王纬宇接着奉劝:“因此,你最好哪儿也别去。将军来了,趁热打铁,你不能永远做一个自由哥萨克,我的骑兵团长”

  就这样,于而龙急不可耐地拖过了年,他弄不明白,王纬宇干嘛那么起劲拦阻他回乡呢不过,终于看出了这点苗头,指望着他给你开绿灯啊,那是休想的事。于是越过他工厂这一级,直接向部里写了个申请,结果,无论如何没想到,老徐批了两个字,叫做“暂缓”。

  岂有此理于而龙去见“将军”。刚回到部里来,忙得不亦乐乎的周浩说:“怎么又要心血来潮”

  “不”于而龙说:“电话讲不清楚,登门求见”

  “坐下来,讲讲吧为什么”

  “也许是为了芦花,将军,我觉得也可以说是为了党”

  周浩严肃沉思的双眼,从老花眼镜上边认真地端详着这位老部下。这个骑兵团长,有时候横冲直撞,甚至有些鲁莽行事,但那是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可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的语言,“将军”是能够领会到它的意义和分量的。

  “能不能再说得具体一点呢二龙”

  “我只能讲到这儿为止,希望你支持我”

  沉吟的“将军”踱着步:“我新来乍到,棘手的事情还很多,总不能在他批了暂缓两字后面,来个反建议吧这么办行不行二龙,你开过小差没有”

  “开小差我可没干过,连批斗会大小三百余次,都从来不曾缺席。”

  “那好”周浩对他说:“这回,你就学习开它一回小差试试,如果你认为值得那样做的话。”

  终于如愿以偿地坐在湖心岛上,坐在被露水润湿的枯树墩上,在洋溢着春天气息的石湖垂钓,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心情油然而生。这份心情里,既有那种脱网之鱼的侥幸,也有冲出樊笼、挣脱束缚的鸟儿,猛一下不知该往哪儿飞去的感觉。也就是说,回石湖的目的达到了,但下一步该怎样去做呢

  他想,还是应该钓鱼,难道没有看到昨天那种阵势么

  昨天下午,于而龙乘坐的那艘内河班轮,到达县城码头。阔别多年的县城,已经变得他完全认不出来了,只有那熟悉的乡音,使他感到亲切。突然间,正在播送着的震耳欲聋歌曲的高音喇叭,给掐断了,传出来一个女孩子咬文嚼字的普通话声。原来是特地请他于而龙到贵宾室去,县委有车来接他。当最初喊着他名字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也许是十年来大小三百余次的批斗会,形成的条件反射,每逢陌生的嗓音径呼其名,都不由得一惊。但随后,他不禁诧异起来,谁是耳报神呢消息传得这样快紧跟着,看到显然是县里的接待人员,神色匆忙地和船上的负责人、服务员交头接耳,并且挨着甲板上层的高级房舱询问打听。但于而龙买的却是通舱客票,而且穿了一件他儿子的旧工作服,混杂在那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中间,和大家一样拥挤着,像企鹅似的抻着脖子,傻张着嘴瞧热闹看那些大小干部在着急慌忙地寻找一个叫做于而龙的乘客。

  他害怕落到这些谁知是真热情还是假热情的人圈子里。凡是热情到可怕程度的人,会情不自禁地围住你。说得不好听一些,甚至是死神拥抱似的箍住你。这种使你摆脱不开,以至连气都透不过来的人墙,想办什么事都不能称心如意。而且,历史的教训告诉他,这类事托付官办是行不通的。去年函调就碰了壁,所以他才下决心要回石湖私访,尽管他意识到这一点,已经相当相当地晚了。

  因此,他第一步必须先钓鱼,要让人们真的相信,他千真万确是回来钓鱼的,所以一头扎在柳墩这个湖心小渔村里。

  不相信么请看,于而龙把鱼钩甩在了那微微冒着热气的平静湖面上。

  但他的眼光却凝滞在湖对岸的鹊山上。此刻,山脚下还残留着未消退尽的薄雾。飘来游去,像纱巾轻软地影住那个叫做三王庄的湖滨渔村。就在那一团朦胧之中,包含着他多少甜蜜的回忆、辛酸的往事。正是这块土地,消磨掉他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也正是这块土地,浸透了他亲人的鲜血。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把脸埋在雾障里,不愿展现出来难道是为了责备他的姗姗来迟么

  其实,他的心早飞回来了。有什么办法,轮船驶进石湖,还是县城那套阵势,广播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在叫他。他估计,到三王庄准也逃不脱,看来,有人撒了一个很大的网在兜抄他。所以才临时改变主意,在三王庄之前的一个小码头下了船,累得老林嫂的儿子水生,那个县农机厂的供销员,好久才把他接到。他们穿湖而过,渴慕故乡的于而龙,竭力想认出些什么,但是遗憾,找不到一点当年的影踪。正是傍晚时分,鸟雀归窠,三王庄在苍茫的暮色里,什么都看不清楚,除了响亮的广播声,证实那儿有人烟外,任何细节都无法辨别。

  唉真正让于而龙向往的,倒不是那灰溜溜的渔村。他所努力追寻的,想一眼看到的,正是鹊山脚下,银杏树旁,那微微隆起的、极其平凡朴实的坟墓和一块不大却是殷红色的石碑。正是她,长眠在地下的至亲至近的女指导员,像磁铁一样,三十多年来,无时无刻地在牵系住于而龙的心啊

  他在心里向她呼唤:芦花呀芦花,你的二龙回来看望你来了

  那丝丝缕缕飘忽着的雾,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哆动着嘴唇,然而却是无声的呢喃:“芦花,我的亲人,你会听见我的心在向你靠近。雾是隔断不了的,听见了么芦花你在九泉下,也肯定会辨别出我向你走来的脚步声。你听见了,听见了,我的同命共运的姐妹,我的生死相知的战友,我的”

  像春潮泛滥的石湖,于而龙的心沸腾了,他的两眼慢慢地被泪花蒙住,一滴,一滴,冰凉地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往事如潮,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无法羁绊地驰骋着。他惊诧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回到昨天的世界里去了。不错,是那个阴冷、多雾、霉湿、生锈的世界;是人的尊严受到屈辱,而各类虫豸却在张牙舞爪的世界;是突然间散发出冲鼻的臭鱼烂虾腥味的世界;也是一个充满了痛苦的呻吟,死亡的威胁,洒遍了眼泪和鲜血的世界。慢慢地,这世界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章鱼,伸出许多枝枝蔓蔓的触脚,紧紧地把他缠绕住了。立刻,他像跌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陷阱里,只能透过缝隙,看到一条极其狭窄的蓝空。而那蓝色的、使他不曾绝望的天空里,有一颗明亮的闪烁的星星,死死地胶着住于而龙这个**员的心,使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活下去,战斗下去,一定要挣脱那个昨天的世界。

  它像中子对铀235的轰击引起的链式反应一样,突然闪现在他脸前,是一个女性眼睛里明亮的瞳人。太熟悉,也太亲切了,她正是于而龙盼望着的、怀念着的、永远在心灵中激起巨大回响的那个女人啊

  雾全部消散了,整个石湖文静地、像石湖姑娘那样深情地映入他沾满泪花的眼帘。但是,他脑海里的雾境,还没有澄净下来。历史和现实的交叉错叠,使他惊讶,那分明是一九三七年的情景,然而在一九七七年听来却又那样贴切。只见她眼里射出一股愤怒的火焰,用那种充满了复仇心理的语言在诅咒着。他听出来了,是芦花的声音,是她在对天盟誓:“有朝一日,他落在我手里,我要把他剁成肉泥”

  她要亲手杀死的,不是别人,正是从一九六七年起接替了于而龙的职务,现在叫做工厂革命委员会主任的王纬宇啊

  历史啊多么无情的历史啊

  第一章2

  王纬宇当革委会主任,已经有整整十年历史了。

  尽管最初,并不叫这个名称,那是后来经过敲锣打鼓,庆祝游行,才开始叫的。然而,从实质上讲,自从一九六七年于而龙被打翻在地,并踏上千万只脚以后,王纬宇是这座庞大工厂的第一把手。但是,他比那位党委书记兼厂长要出息得多,竟然攀登到于而龙都攀登不到的“副部级”高峰。从去年年初,甚至更早一点,他就兼管整个部里的运动,那是炙手可热的差使,眼看就要坐上“红旗”轿车了。可是和这上升趋势正相反,于而龙开始走第二段下坡路,而且失败得更惨些,背着氧气袋上台检查,一场心肌梗死差点没见了马克思。

  这一对朋友就这样碧落黄泉地彻底分野了。

  真是“人还在,心不死”啊偏偏这个一蹶不振的于而龙,是个不肯丢手、不肯罢休的顽固派。而且一直不认错,不服输,甚至连那个快坐“红旗”轿车的角色都不放在眼里。

  “他”

  于而龙的这个问号显然是大有文章的。

  可是去年,一九七六年那个暗淡的初春以后,若是有人再给这位垮台的党委书记提他的老战友王纬宇时,那问号就变成了完完全全的惊叹号了,印成书面文字的话,没准会一连串来三个。

  “他呀”

  真遗憾,生性精细,滴水不漏的王纬宇,竟不曾注意到于而龙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哦原谅这位忙人吧,去年他那辆“上海”轿车,在部直属机关,耗油量是数一数二的。

  从问号到惊叹号的改变,应该说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去年春天,于而龙从濒临死亡的边缘又活了过来。

  也许因为他是打鱼出身,要不然,就是精神上的示威,不顾老伴闺女的劝阻,又坐到护城河畔的草地上钓鱼来了。背脊还是那样挺直,像冻不死的野草,又活着钻出地面。

  突然有人在他身后不好意思地问:“匀我两条蚯蚓好吗”

  “请便吧”他信口回答,并未注意是谁,因为钓鱼人的眼睛,不大愿意离开水面上的浮漂。

  那人蹲下身来,在装有鱼饵的竹筒里,慢吞吞地翻捡。捡着捡着住了手,抬起脸来望着他:“怎么老厂长,不认识你的老部下了吗”

  于而龙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个没出息的钓鱼人身上。笑话,鱼饵都不准备就来钓鱼,还很罕见呢可是一看见那刺猬似的络腮胡子,啊哈,他乐了,敢情还是个熟人。

  他大概以为于而龙把他忘了,要求一个工厂的总负责人,记住全厂近万职工的姓名,那是不可能的。便提醒地说道:“老厂长,你不记得啦,我是实验场的。”

  但他,这个骑兵团的老战士,于而龙却是熟悉的:“谁个不知你是咱们团的挂掌名手”

  他咧开嘴谨慎地笑了笑,凑过来:“真不容易,我在河边候你一个多礼拜了。”他叹了口气:“,部大院的门卫真厉害,说啥也不让我去见你,找了你的电话号码,总机也不给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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