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出进一步解释之前,狄宁先是驱散了人群,然后万分不情愿的把班恩帕克带到了教堂里——他对这个选择非常不满,但镇子上没有任何一间房屋被允许来让他们安放这个可怜人,尤其是在见到被圣光烧灼的那一幕后,镇民们对待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就像是对待恶魔一样,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好在也仅此而已。狄宁和艾伯特的交谈刻意压低了声音,让所有人都对具体情况一无所知,也就没有引起小镇居民的恐慌。
最后,教堂内剩下的除了狄宁和艾伯特,还有执意要留下来的露西娜,和担忧女儿的铁匠伯伦,以及矮胖的让人怀疑是不是有着矮人血统的镇长巴贝克贺拉斯,和一对面容沧桑的夫妇——两个外来者很明智的没有去问他们的身份,血缘的链接在相貌上已经很明显了。
“说吧,女孩。”狄宁指了指还在昏迷中的班恩,直截了当的向露西娜寻求答案,“别浪费时间。”
“好的。”露西娜点了点头,开始叙述起自己所知道的信息来。她的第一句话就让狄宁眯起了眼睛,“班恩大哥是镇上的守墓人——”
***
两个月前,作为兄长的班恩为了给想要离家远行的弟弟布兰德凑够路费而暂代了感染风寒的守墓人的工作。但就在他接手了这个职务不久以后,一位前去祭拜亡者的镇民偶然发现坟墓有被挖掘开的痕迹,立即把此事报告给了镇长。镇长巴贝克带人检查了墓地,发现很多坟墓都被盗挖过了,里面的遗体和随葬品都不知所踪。
整个塔伦米尔都轰动了。得知亡者安宁被打搅的镇民们怒不可遏。但当巴贝克想要问责作为守墓人的班恩的时候,却发现他和那些尸骨一样神秘的失踪了。甚至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愤怒的镇民们认为盗墓贼正是班恩,他之所以失踪是被发现后畏罪潜逃。治安队长甚至贴出了通缉令,而帕克一家都饱受责难。
布兰德帕克坚信兄长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他锲而不舍的进行了一番调查,最终在镇子西南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那些被盗的随葬品,死者的遗体却不知所踪。这证明了盗墓者的目的不是为了钱财,而是那些尸骨。
布兰德带着随葬品返回镇上,试图证明兄长的清白,但除了作为恋人的露西娜以外没人肯相信他,甚至有人怀疑他跟班恩串通好了,在被发现以后刻意借此洗刷罪名。于是布兰德再一次踏上寻找兄长的道路,这一去便是大半个月,无论是班恩还是布兰德的消息都无人知晓——直到今天,奄奄一息的班恩突然出现在街道上,布兰德则依然不知所踪。
***
“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露西娜说完以后,艾伯特征询的看向其他人。
伯伦摊了摊手,表示没有什么想说的了:“除了立场不同以外,其他的都是事实。”
巴贝克赞同的点了点头:“我也就不复述了。现在,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全过程,也该说出你们所知道的事情了吧?”
艾伯特对此可是一无所知。他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搭档:“狄宁……?”
聆听的过程中狄宁一直捂着嘴,目光直直的盯着脚下的红地毯,看起来就像完全心不在焉的样子。但艾伯特知道每一句话都被他听进去了。尽管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那双眼睛里露出来的煞气可是半分都没有减少。
“守墓人……尸体……瘟疫……”狄宁自言自语的说着,突然低低的笑出了声,因为捂着嘴所以听起来相当沉闷,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一样,“真是老对手了啊,巫妖王的走狗们!”
然后他放下手,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神色骤然变得冷静了起来。
“我要说的第一件事——”狄宁的目光扫过面容沧桑的帕克夫妇,微妙的停顿了一秒,继续若无其事的说了下去,“就是这小子已经没救了。”
在场过半的人都面露震惊之色,帕克夫妇更是满脸绝望,露西娜连忙扶住了已经快要晕过去的帕克夫人。
但狄宁还没说完:“所以必须马上杀了他,尸体也要烧成灰。”
“你说什么!”班恩的父亲终于忍不住了。这个被两个儿子的失踪打击的快要垮掉的男人猛地冲上来拦在了他们之间,像是暴怒的雄狮一样咆哮着,“胡言乱语!你个疯子!我的儿子是无辜的!听好了!我不会让你动他一根毫毛!他是无辜的!”
“这与他是否无辜没有任何关系。”狄宁的口气中带着几分莫名的疲惫和厌倦,但他连目光都没有丝毫动摇,“他感染的瘟疫让他在咽气之后就会变成一具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僵尸,恶鬼,或者食尸鬼,他会攻击每一个见到的活人,被他伤到的人同样会感染瘟疫,在短时间内转变成亡灵,进一步扩大影响范围。”
“如果你不想让他变成那种怪物,这是唯一能够让他获得安宁的方法。”
“这不可能!”班恩的父亲断然拒绝,他愤怒的瞪着狄宁,“什么僵尸,这只是你的臆想而已!圣光一定能治好他的伤!”
“圣光。”狄宁轻声说,“啊......奇迹的化身,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圣光。多么伟大,多么不可思议,多么值得赞颂。”
这段话让在一旁的艾伯特都听得头皮发麻。而狄宁微微歪过脑袋,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但圣光救不了他。”
“不…不…不可能!”面前的男人已经满头是汗,脸色扭曲。他攥紧双拳,爆发出一声怒吼,“你这个冷血的杂碎!无耻的骗子!我绝不会相信你!”
“布鲁斯!”伯伦大吼一声,一步迈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防止他失控到真的动手。
狄宁的目光更加的暗沉,但在他再次开口之前,艾伯特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拦住了他想要出口的话。
“别说了,狄宁。”艾伯特急促的劝告道,“这毕竟是他的儿子,他的血亲家人。想想看,如果换了是你的亲人,你能不能这么做?”
狄宁没有说话。
艾伯特见状松了口气。他松开手,正想去安慰一下那位濒临崩溃的父亲,一句话把他钉在了原地。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狄宁这么问,用平静到可怕的声音。
一瞬间艾伯特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扑面而来的寒意冻僵了他的大脑。
——他问的是“能不能”。
——而狄宁回答的是“有没有”。
一切怒火和悲戚都被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冻结了,空气变得凝滞。每一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面无表情的黑发青年。
而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狄宁直视着那个男人,再一次开口。
“我的父亲,”他用和上一句话毫无二致的语气说,“是高阶牧师。”
——圣光救不了他。
原来这是亲身经历。
艾伯特根本想象不出狄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只是稍微设想一下都会感觉到无法抵御的疼痛。那些太过于尖锐急迫的话语,原来是一种对于陈旧的伤口被血淋淋的撕开的忍耐和压抑。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抗争的无力,所以只能直奔最后的结果。
年轻的圣骑士告诉自己,他现在应该说些什么,什么都好,最好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开来。他知道狄宁不喜欢表露出软弱,也不会喜欢和接受别人的同情。现在这样僵持甚至比他亲口说出自己所遭遇的还要难受。
但艾伯特发现自己根本组织不起语言来。他经历过的一切实在太过浅薄而温柔,比不上萨尔的苦难,也比不上狄宁的伤痛。所以在面对他从未想过的残酷现实的时候,艾伯特彻底的不知所措了。
就在此时一声轻微的喘息拯救了他。艾伯特下意识的转过目光,看向侧躺在长椅上的班恩,然后他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开口道:“他醒了!”
***
班恩帕克醒了。
狄宁几乎就要感激对方恰到好处的时机了。他憎恨对他人展露自己的痛苦和虚弱。只有弱者才会哭哭啼啼的显摆自己的伤口,谋取廉价的同情。如果不是那句话刺激到了他,狄宁绝不会向这些人提及半句。口不择言的后果就是他不得不承受这份难以忍受的尴尬——而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终于能够从他的身上转移开了。在松口气之余,狄宁再一次警告自己保持冷静,然后他才走上前观察班恩的情况。
这一次布鲁斯对狄宁靠近自己的儿子没有了过激的反应,只是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但铁匠还是牢牢的抓着他以防万一。
狄宁拒绝去想他改变的原因。他蹲下来,在班恩的眼前摆了摆手,让依然涣散的目光重新汇聚起来。
“清醒了吗?”他问。
对方稍稍挪动着胳膊,似乎是想要坐起来,但他根本没有力气。乌黑干燥的嘴唇中发出细微的声音:“……是……是的。”
“背后的伤是什么东西弄的?”狄宁直截了当的问。
班恩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露出了强烈的恐惧。瞳孔缓慢的放大,随着记忆的逐渐清晰,呼吸也骤然变得急促了起来。极度的恐惧让这具濒死的躯体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力,他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退缩着想要和狄宁拉开距离:“是死人!那些会动的死人!吃人的尸体!它们就在后面!它们就要追上来了!跑!快跑!它们会把你吃掉的!”
“这里没有尸体。”
狄宁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盯着那双眼睛,同时命令道:“深呼吸,冷静下来。你在镇子上,小伙子,这里没有亡灵。”
惯于发号施令的语调有着极强的说服力。班恩颤抖着,痛苦万分的喘息着,但他没有再尖叫。
狄宁摇了摇头,然后把他扶了起来。改变的视角让班恩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这极大的安抚了他的情绪。小伙子抓着父亲的手,逐渐平静了下来。
“我很抱歉……”班恩哑着嗓子说,“我只是……那些怪物,追着我不放……太可怕了……”
“它们不会来的。”狄宁平静的说,“亡灵讨厌日光。白天它们不会行动。”
——听到这话以后松了口气的不只是班恩一个人。
当然在白天行动的亡灵不是没有,比如黑锋骑士团的那些家伙,还有部落的被遗忘者。但无意识的亡灵会出于本能的避开阳光照射,所以亡灵法师通常会尽量避免在白天行动。与其和仆从们的本能苦苦斗争,还不如在晚上或者阴天行动来的顺手。所以狄宁才没有要求治安队在镇子边缘戒备——今天是个晴天,即使是下午的阳光也很明朗。
“那么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狄宁要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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