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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已经来了,山岭中升起渗人的湿气。
剑阁改旗易帜,在剑阁东南面的山岭间,金国的军营延绵,一眼望不到头。
各色军旗参差混杂,最多的是上绘金边红日的三角旗,其余的五色铁塔、龙纹黑边等等,都是纯正女真军队的旗帜。
在此外,奚人、辽人、辽东汉人各有不同旗帜。有的以海东青、狼、乌鹊等图腾为号,拱卫着一面面巨大的帅旗。每一面帅旗,都象征着某个曾经震惊天下的英豪名字。
这其中,曾经被战神完颜娄室所统领的两万女真延山卫以及当年辞不失统领的万余直属军队仍旧保留了编制。几年的时间以来,在宗翰的手下,两支军队旗帜染白,训练不休,将这次南征视作雪耻一役,直接统领他们的,便是宝山大王完颜斜保。
华夏军与女真有仇,女真一方也将娄室与辞不失的牺牲视作奇耻大辱。南征的一路过来,这支军队都在等待着向华夏军讨还当年主将被杀的血债。
中军大帐,各方运转数日之后,这日上午,此次南征中西路军里最重要的文臣武将便都到齐了。
除希尹、银术可此时仍在主持东线事务外,眼下聚集在这里的女真将领,以完颜宗翰为首,下有拔离速、完颜撒八、真珠大王完颜设也马、宝山大王完颜斜保、高庆裔、讹里里、达赉、余余……中间大部分皆是参与了一二次南征的老将,另外,以深受宗翰重用的汉臣韩企先总管物资、粮草运筹之事。
此外,还有不少在这一路上投降女真的武朝将领如李焕、郭图染、候集……等等被召集过来,列席会议。
绘有剑阁到成都等地状况的巨大地图被挂起来,负责说明的,是文武双全的高庆裔。相对于心思缜密的汉臣韩企先,高庆裔的性格强悍刚烈,是宗翰麾下最能镇压一方的外臣。这次南征的计划中,宗翰与希尹原本打算以他留守云中,但后来还是将他带上,总领此次南征队伍中的三万渤海精兵。
“剑阁已下,大战在即!”
走到众人面前,身着软甲的高庆裔双眉极是浓密,他过去曾为辽臣,后来在宗翰麾下又得重用,平时修文事,战时又能领军冲阵,是极为难得的人才。众人对他印象最深的可能是他常年垂下的眉眼,乍看无神,张开眼睛便有杀气,一旦出手,行事果决,雷厉风行,极为难缠。
“过去数日,诸位都已经做好了与所谓华夏军交战的准备,今日大帅召集,便是要告诉诸位,这仗,近在眼前。诸位过了剑阁,一举一动,请谨遵军法行事,再有丝毫逾越者,军法不容情。这是,此次大战之前提。”
高庆裔的眉眼扫过大营的后方,没有过度的加重语气,随后便拿起杆子,将目光投向了后方的地图。
“我们的前方,是黑旗镇守西南的华夏第五军,总数六万,如今已全面前压至梓州、黄明县、雨水溪一线。自最前方黄明、雨水溪至梓州这四十余里地的范围,便是此次南征最关键的一段。”
他用木杆画了个圆圈,从剑阁到梓州,总路程百里,大路有两条,黄明县、雨水溪便靠近这两条路的分界点。华夏军将前线压到这里,显然,不止是打算在梓州打一场守城战。
对于征战多年的宿将们来说,这次的兵力比与对方采取的战略,是比较难以理解的一种状况。女真西路军南下原本有三十万之众,路上有损伤有分兵,抵达剑阁的主力只有二十万左右了,但途中收编数支武朝军队,又在剑阁附近抓了二三十万的汉人平民做炮灰,若是整体往前推进,在古代是可以号称百万的大军。
而对面的华夏军,主力也只有六万余。
死守城池尚不足用,更何况将战线推到半途中来,就算剑阁与梓州之间多有山岭险隘,要做防守,又哪里比得上城墙好用。
但面对着这“最后一战”前的华夏军,女真将领并未盲目托大,至少在这场会议上,高庆裔也不打算对此做出评价。他让人在地图边挂上一条写有名单的字幅。
“黑旗军中,华夏第五军乃是宁毅麾下主力,他们的军队称呼与武朝与我大金都不同,军往下称之为师,而后是旅、团……总领第五师的大将,何志成,河东宁化人,景翰年间于秦绍谦麾下武瑞营中为将,后随宁毅造反。小苍河一战,他为华夏军副帅,随宁毅最后撤离南下。观其用兵,按部就班,并无亮点,但诸位不可大意,他是宁毅用得最顺手的一颗棋,对上他,诸位便对上了宁毅。”
“第五军下第一师,师长韩敬,原为吕梁山青木寨头领,如今乃是华夏军中吕梁山一系的头人。据我方所知,此为宁毅最早布线练兵之所,第一次汴梁大战,便是此人领两千青木骑兵南下,釜底抽薪偷袭牟驼岗……此人用兵矫健灵动,应变能力强,有谋略识大局,极为难缠,一旦左右开战,此人极有可能被安排成预备队伍,策应救援。”
“……华夏第五军,第二师,师长庞六安,原武瑞营将领,秦绍谦造反嫡系,观此人用兵,稳健,善守,并不善攻,好正面作战,但不可轻敌,据之前情报,第二师中铁炮最多,若真与之正面交战,对上其铁炮阵,恐怕无人能冲到他的面前……对上此人,需有奇兵。”
“第三师,师长刘承宗,去年带人去了徐州,今年九月转入梁山一带,是鲁王殿下的麻烦了。武瑞营秦绍谦麾下数名将领,唯此人有帅才,若在此地,或许是最难对付的一拨人,但如今,不必理会他。”
“第四师师长,渠正言,这是黑旗军造反后方才加入其中,由宁毅提拔起来的嫡系,武靖平之后,他加入黑旗军,从最底下的士兵开始,在西北与小苍河数年大战期间迅速窜起。”
“……如今华夏军诸将,大多还是随宁毅起事的有功之臣,当年武瑞营众将,何志成、李义、庞六安、刘承宗皆居高位,若说真是不世之材,当年武瑞营在他们手下并无亮点可言,后来秦绍谦仗着其父的背景,专心训练,再到夏村之战,宁毅使劲手段才激起了他们的些许志气。这些人如今能有相应的地位与能力,可以说是宁毅等人知人善用,慢慢带了出来,但这渠正言并不一样……”
“加入黑旗军后,此人先是在与西夏一战中崭露头角,但当时不过立功成为黑旗军一班之长,即十夫长。直到小苍河三年大战结束,他才渐渐进入众人视野之中,在那三年大战里,他活跃于吕梁、西北诸地,数次临危受命,后来又收编大量中原汉军,至三年大战结束时,此人领军近万,其中有七成是仓促收编的中原军队,但在他的手下,竟也能打出一番成绩来。”
高庆裔目光扫过四周,微微顿了顿:“当年辞不失大帅领军攻西北,破延州,宁毅率兵迅速包抄,达赉将军领兵万余就在近处,欲与辞不失合击宁毅,结果遭一支华夏军阻击,此军战力虽不强,但截击骚扰不休,最终拖住达赉将军一日一夜之久,以至于宁毅自密道破城,辞不失大帅殁于延州。”
“当时的那支军队,便是渠正言仓促结起的一帮中原兵勇,其中经过训练的华夏军不到两千……这些消息,后来在谷神大人的主持下多方打探,方才弄得清楚。”
他这番话一说,在坐众人不禁为之动容。达赉双手握拳,目光坚毅,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当时为了给娄室报仇,辞不失率大军征西北,他是其中一名副将,到小苍河决口,辞不失被杀,西北真是被杀得血流成河,双方你来我往,不死不休。
那时的华夏军已经杀红了眼,人一日少过一日,士气竟一日高过一日,面对着女真轮番的攻势,中原陆续而来的援兵,华夏军不断展开反击,真是带着股要拉全天下陪葬的绝望感。
对于那样的疯子,有点理智的人都不免感到害怕,中原的百万汉军到后期被吓破了胆,辞不失死后达赉临危受命,带了女真军队与华夏军周旋,其时他也在考虑着如何不被这帮家伙拉了同归于尽。
当然,后来他们才知道,小苍河大战的后半程,宁毅已经在安排往南转移,他在百万汉军之中安插间谍,展开舆论战,渲染华夏军已经豁出一切拉人陪葬的氛围,暗地里则是趁着斩杀辞不失的威势转移力量。达赉等人被前线的猛烈攻势所迷惑,终于没能阻止华夏军的抽身南遁。
再之后,虽然由他、银术可等人领军屠尽了整个西北大地泄愤,但这整件事情,却仍旧是他生命中最难忘却的奇耻大辱。
对战华夏军,对战渠正言,达赉早已在私下里数次请战,此时自然不多开口。众人低声交流一两句,高庆裔便继续说了下去。
“……这渠正言在华夏军中,被视为宁毅的弟子,他参加过宁毅的授课,但能在战场上做到此等地步,乃是他本身的天赋所致。此人武力不强,但在用兵一项上,却深得‘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之妙,不容小觑,甚至有可能是西南华夏军中最难缠的一位将军。”
“……另外,这华夏第五军第四师,据传被称为特种作战师,为渠正言出谋划策、执行军务的参谋长陈恬,是宁毅的弟子,宁毅每有奇思妙想,也多在这第四师中做验证,接下来的大战,对上渠正言,何等战法都可能出现,诸位不可掉以轻心。”
“……第五军第五师,师长于仲道,西北人,种家西军出身,算得上是种冽死后的托孤之臣。此人在西军之中并不显山露水,加入华夏军后亦无太过突出的战绩,但操持军务井井有条,宁毅对这第五师的指挥也如臂使指。之前华夏军出凉山,对阵陆桥山之战,负责主攻的,便是华夏第三、第五师,十万武朝军队,摧枯拉朽,并不麻烦。我等若过于轻敌,将来未必就能好到哪里去。”
“另外,西边传来消息,宁毅安排在吐蕃、大理交界达央部落的两万精锐,已经拔营东进了,这两万余人,都是参与了小苍河大战,而且多是最后撤离的精锐队伍。谷神大人派了使臣,试图策动如今避在吐蕃的郭药师,抄底达央……但郭药师闻之色变,不敢动手……”
高庆裔讲述着这次大战的参与者们,如今华夏军的高层——这还只是开头,女真人平日里或许便有不少议论,后方投降的武朝将领们却不免为之咋舌。
对于华夏军中的许多事,他们的了解,都没有高庆裔这般详细,这桩桩件件的讯息中,可想而知女真人为这场大战而做的准备,恐怕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方方面面的开始了。
这十余年来,虽然在武朝常常有人唱衰金国,说他们会迅速走上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结局,但这次南征,证明了他们的力量并未衰减太多。而从宗翰、高庆裔这些将领的重视之中,他们也渐渐能够看得清楚,位于对面的黑旗,到底有着怎样的轮廓与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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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作战会议开完之后,第五军第二师的队伍便要从梓州开拨。
中午时候,上万的华夏军士兵们在往军营侧面作为食堂的长棚间聚集,军官与士兵们都在议论这次大战中可能发生的情况。
长棚一侧,宁毅与众多高层军官同样在这边落座用餐,总参谋长李义,二师师长庞六安,一师师长韩敬,四师的渠正言等人都聚集在此,此外,还有二师的部分旅、团长。众人聚集起来议论战事,倒也并不避讳周围的士兵。
“这次的仗,其实不好打啊……”
“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哪次好打过。”
“完颜阿骨打死后到现在,金国的开国功臣中还有活着的,就基本在这里了……嗯,只少了吴乞买、希尹、银术可……”
“主力二十万,投降的汉军随随便便凑个二三十万,五十万人……他们也不怕路上被挤死。”
“他们还抓了几十万百姓,加起来算个护步达岗了,哈哈。”
“乐观可以,不要轻敌……拔离速、撒八、余余、讹里里、高庆裔、宗翰一家子……都是十年前就攻过汴梁的宿将,手上人命无数,不是老爷兵比得了的。以前笑过他们的,现在坟头树都结果子了。”
“没有轻敌,我现在手上就在出汗呢,看看,不过啊,都清楚,没得退路……五十万人,他们不一定赢。”
“不对,谁家坟头会种树啊……”
“……得这样想,小苍河打了三年,然后这边缩了五六年,中原倒了一片,也该我们出点风头了。否则人家说起来,都说华夏军,运气好,造反跑西北,小苍河打不过,一路跑西南,后来就打了个陆桥山,很多人觉得不算数……这次机会来了。”
“理论上来说,兵力悬殊,守城确实比较稳妥……”
“没有办法的……五六万人连同宁先生全都守在梓州,确实他们打不下来,但我若是宗翰,便用精兵围梓州,武朝军队全放到梓州后头去,烧杀劫掠。梓州往后一马平川,我们只能看着,那才是个死字。以少打多,无非是借地势,搅浑水,将来看能不能摸点鱼了……比如说,就摸宗翰两个儿子的鱼,嘿嘿嘿嘿……”
“哎……你们第四军一肚子坏水,这个主意可以打啊……”
“这叫攻其必救,机密、机密啊……桀桀桀桀……”
“懂,懂……桀桀桀桀桀桀……”
华夏中高层军官里,对于这次大战的基本思想已经统一起来,此时饭桌上聊起,当然也并不是真正的机密,无非是在开战前大家都紧张,几个不同军队的军官们遇上了随口调侃爽一爽。
宁毅对这类事情并不阻止,偶尔自己也会参与其中倒点坏水。看着隔壁桌的团长、参谋们各自瞎掰,他与韩敬、渠正言等人也在调侃扯皮。
女真人杀来,死守梓州并不现实,只能从梓州往前,先籍着崎岖的山林地势做文章。庞六安率领的第二师是阻击的主力,下午便拔营,第二师拔营后,随之而来的是一支五千余人组成的驮马队伍,这原本是华夏军商业部的全副马匹家当,如今拨归韩敬指挥。
西南虽然有成都平原,但在成都平原外,都是崎岖的山路,走这样的山路需要的是矮脚的滇马,战场冲阵虽然不好用,但胜在耐力出众,适合走山路险路。梓州往剑阁的战场上,若是出现什么急需救援的情况,这支马队会提供最好的运力。
华夏军中,韩敬用兵灵动,也指挥过马队,适合当这中间的救火队,不过最近这几天,四师师长渠正言便缠上了他,死乞白赖地跟他分了三百匹马,然后又想多要两百匹。每日里还缠着韩敬说:“我有一个想法,将来很可能有用,韩兄考虑一下帮我……”
对于渠正言这个整天愁眉苦脸而又一本正经在想事情的“小老头”,韩敬有时候愿意帮忙,有时候就比较崩溃:“开什么玩笑,为你这种天时地利人和都要配得上的计划,我要将命令下到连级,你走开你走开,你让下面人专心打仗好不好!”
“不用不用,韩师长,我只是在你守的那一边选了那几个点,女真人非常可能会上当的,你只要事先跟你安排的几位团干部打了招呼,我有办法传信号,我们的计划你可以看看……”
“看看你个蛋蛋,太复杂了,我大老粗看不懂。”
“不对不对,韩师长用兵灵活不拘一格,正好配合……配合一下。”
“老子以前是土匪出身!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的算计!你别夸我!”
“……那你分我两百匹马。”
“……我……”韩敬气得不行,“我分你个蛋蛋!”
这样的事情偶尔发生,韩敬便趁着吃饭到宁毅这里来告状,宁毅挥着手并不参与:“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要不你打他一顿吧,渠正言看着就不经打……”
其实这样的事情倒也并非是渠正言胡闹,在华夏军中,这位师长的行事风格相对特殊。与其说是军人,更多的时候他倒像是个随时都在长考的棋手,身形单薄,皱着眉头,表情严肃,他在统兵、训练、指挥、运筹上,有着极其出色的天赋,这是在小苍河几年大战中崭露出来的特质。
在那三年最残酷的大战中,华夏军的成员在历练,也在不断死去,中间磨砺出的人才众多,渠正言是最为亮眼的一批。他先是在一场大战中临危接下排长的职位,随后救下以陈恬为首的几位参谋成员,之后辗转抓了数百名破胆的中原汉军,稍作整编与恐吓,便将之投入战场。
以这数百汉军的底子,他救下上百被困的华夏军人,随后双方并肩作战。在一场场残酷的奔走、战斗中,渠正言对于敌人的战略、战术判断近乎完美,而后又在陈恬等人的辅助下一次一次在生死的边缘游走,有时候甚至像是在故意试探阎王爷的底线。
例如以不到两千人的队伍策动七千余中原汉军进攻达赉的上万主力,这两千人还被分成两批,一批扮主力,一批扮援兵,每到前线快被击溃时,“援兵”便恰好出现给自己人打强心剂。在小苍河打得最危险的几次战斗中,他扮神又扮鬼,不光骗敌人,而且骗自己——当然骗得最多的还是投降的汉军,而这些汉军中幸存的,如今倒也都是华夏军的正式成员了。
这一次次的走钢丝只是无奈,好多次仅以毫厘之差,可能自己这边就要全线崩溃,但每一次都让渠正言摸鱼成功,有时候宁毅对他的操作都为之咋舌,回想起来脊背发凉。
也是因为这样的战绩,小苍河大战结束后,渠正言升任旅长,后来兵力增加,便顺理成章走到师长的位置上,当然,也是因为这样的风格,华夏军内部说起第五军第四师,都特别喜欢用“一肚子坏水”形容他们。
渠正言的这些行为能成功,自然并不仅仅是运气,其一在于他对战场运筹,敌方意图的判断与把握,第二在于他对自己手下士兵的清晰认知与掌控。在这方面宁毅更多的讲究以数据达成这些,但在渠正言身上,更多的还是纯粹的天赋,他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棋手,准确地认知敌人的意图,准确地掌握手中棋子的做用,准确地将他们投入到合适的位置上。
而另一方面,在于参谋部中陈恬等人对他的辅助。
宁毅在华夏军中的讲课,前期重于术、后期重于道。陈恬、汤敏杰等人,皆诞生于前期重于术的倾向里,对各种手段的分析,对目的的强调,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第四师的参谋部里,宁毅的学生众多,平时的信条是“没有不能用的点子,只看你如何去落实”,陈恬是务实派,整天皱着眉头想的便是如何去落实各种点子。
他们倒也并不追求脑力风暴,而是无论是怎样的问题,陈恬只考虑落实,在后世或许能称得上是行动力大师。也是有陈恬的辅佐,渠正言众多作死的行为,才能更加妥帖地落实下来。
这对搭档整天皱眉长考,偶尔会被宁毅说成是愁眉苦脸二人组,不过渠正言更像是单纯的棋手,旁人对他的观感正面,陈恬偶尔在计划成功后会心满意足地嘿嘿笑,则被一帮人认为“是个贱人”。
第四师的计划和预案不少,有的只能自己完成,有的需要与友军配合,渠正言跑来骚扰韩敬,其实也是一种沟通的方式,若是计划靠谱,韩敬心中有数,若是韩敬反对激烈,渠正言对于第一师的态度和倾向也有足够的了解。
他之前也骚扰了庞六安与于仲道,庞六安大气,于仲道敦厚,双方的交涉,没有与韩敬之间这么戏剧化。
“对了,我还有个想法,先前没说清楚……”
“说你个蛋蛋,吃饭了。”
“那边的达赉,小苍河之战里,原本要救援延州,我拖了他一日一夜,结果辞不失被老师宰了,他必定不甘心,这次我不与他照面,他走左路我便考虑去右路,他去右路,我便选左。若有什么事,韩兄帮我拖住他。我就这么说一说,当然到了开战,还是大局为重。”
“干嘛?你怕他?”
“陈恬说,先晾一晾他,比较好动手。我觉得有道理。”
“……嘿嘿,你们果然一肚子坏水。”
“……我们还有个想法,他出现了,可以以我做饵,诱他上钩。”
“……嗯,怎么搞?”
“战局瞬息万变,具体的自然到时候再说,不过我须得跑快一些。韩将军再分我两百匹马……”
“……你走开。”
“都是为了华夏嘛。”
渠正言皱着眉头,一脸真诚。
如此这般,双方互相扯皮,宁毅偶尔参与其中。不久之后,人们收拾起玩闹的心情,军营校场上的军队列起了方阵,士兵们的耳边回响着动员的话语,脑中或许会想到他们在后方的亲人。
烽烟肃穆,杀气冲天,第二师的主力就此开拨。宁毅与李义、渠正言、韩敬等人站在路边的木台上,庄严敬礼。
数十里外的前线,也早有兵力在卫戍。在更为复杂和广袤的崇山峻岭间,斥候们的冲突与厮杀,则已展开和持续数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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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军营的大帐里,高庆裔将木杆落在地图上。
“……这个时候,我方的斥候,已经在西南三十到六十里范围的山林间,与黑旗军的斥候短兵相接。据斥候回报,他们在西南山林间稍微能走的道路上,几乎都已埋下土雷……”
“……这些年,黑旗军在西南发展,火器最强,正面交战倒是不惧土雷,驱赶汉民趟过一阵就是。但若在猝不及防时遇上这土雷阵,情况可能会非常凶险……”
高庆裔说到这里,后方的宗翰望望营帐中的众人,开了口:“若华夏军过于依赖这土雷,西南面的山里,倒可以多去趟一趟。”
“大帅所言极是。”高庆裔点头,随后再次举杆,“除土雷外,华夏军中有所依仗者,首先是铁炮,华夏军手工厉害,对面的铁炮,射程可能要有余我方十步之多……”
“……如我方一般,此时华夏军中,已经有了大量的手掷火雷,单手掷出,可及数十步,对上此物,步兵冲阵已毫无威力……”
“……再者,诸位将军都需小心,华夏军中,有特制火枪,弹丸发射可远及百丈之遥。据探子回报,华夏军好在密林之中发射此物,故各军前行之际,随军斥候都须分散百丈,净空隐患,不可掉以轻心……”
“……热气球……”
“……火枪阵……”
巨大的营帐中,高庆裔一项一项地列举出对面华夏军所拥有的杀手锏,那声音就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底,后方的汉将渐渐的为之色变,前方的金军将领则大都显出了嗜血、决然的神色。
风吹过,似乎还有雾气在山里流淌,曾经身为老猎人的金国斥候们在林间小心地前行,见到不寻常的动静与地貌时,便扔过去石头。身携长刀的华夏军斥候们,也正从不同的地方潜行过来。
厮杀掠起,偶尔甚至会夹杂土雷的爆炸声,有时候甚至会看到林中仍有的稀罕鸟儿飞起来。
这些声音,就是这场大战的前奏。
数十万大军屯驻的延绵军营中,女真人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这是在宗翰、希尹等人的主持下,女真人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开始的积累。待到高庆裔将整个局势一桩桩一件件的讲述清楚,完颜宗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随后,开始了他的排兵布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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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以北,刘承宗率领的华夏第五军第三师,已经越过了大名府。
去年对王山月等人的一场救援,祝彪率领的华夏军山东一部在大名府折损过半,女真人又屠了城,引发了瘟疫。如今这座城池只是孤独的月下凄凉的废墟。
军队在废墟前祭奠了死难的同志,之后折向仍被汉军包围的梁山泊,要与梁山内部的祝彪、王山月等人内外夹攻,凿开这一层封锁。
一路之上饿殍满地,山东已成人间地狱了。
……
晋地的反击已经展开。
十月初,于玉麟率兵杀回威胜,廖义仁等人仓惶溃逃。
楼舒婉回到这座一度投入了无限热情的城池,此时被大火烧过的这座城池还未恢复过来,火焰的废墟里只有不多的如孤魂野鬼般的饥民。
但不久之后,听说女相杀回威胜的消息,附近的饥民们逐渐开始向着威胜方向汇集过来。对于晋地,廖义仁等大族为求胜利,不断征兵、盘剥不休,但只有这菩萨心肠的女相,会关心大伙的民生——人们都已经开始知道这一点了。
当初开垦的田地业已荒废,当初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然坍圮,但只要有人,这一切终将再度建设起来。
西南大战迫在眉睫的讯息也已经传到这里。
楼舒婉定下了威胜的重建计划,但这一切的前提,仍旧建立在西南能够支撑住的条件下。
“不要让我失望啊……宁毅。”
冬日将至,田地不能再种了,她命令军队继续攻城掠地,现实中则仍旧在为饥民们的口粮奔走发愁。在这样的空隙间,她也会不自觉地凝望西南,双手握拳,为远在天边的杀父仇人鼓了劲……
……
东南的大海上,龙船舰队靠海岛休整,补充了物资。
周佩肃清了一些三心二意之人,此后封官许愿,振奋士气,掉头等待着后方追来的另一只船队。
太湖舰队,领队的将军叫做胡孙明,降金之后带队出海追击,此时已到了近处。
不能永远逃亡,在女真人的威势下,也不好轻易靠岸。周佩握紧了手中最后的力量,知道必须要打胜这一仗!
这一刻,她也豁出了她的一切。
……
同一时刻,君武带兵杀出江宁,在兀术等人的围追堵截下,开始了去往福建方向的逃亡旅程。
这屈辱的旅程,既是磨砺、又是练兵,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被女真的大军围死在长江边上……
……
江南西路。
击溃了三支汉军后,陈凡带着他麾下的军队开始迅速地转移西撤,躲避着一路追赶而来的术列速骑兵的追杀。
队伍爬过高高的山麓,卓永青偏过头看见了壮丽的夕阳,红色的光芒洒在起伏的山间。
渠庆从后方走过来:“大好河山呐。”
如此说了一句,这位中年男人便步伐矫健地朝前方走去了。
卓永青奔跑两步,在延绵的队伍中,追向前方。
……
西南。
大战前的气息并不总是紧张肃杀。
鹰嘴岩附近的关隘口,战前最后一批的准备物资被马队送了过来,看押马队的还有妇女队的人——华夏军人力资源紧缺,女性早已开始在作坊中做事,一些军人家属在战事也担负起了她们的责任——带领属下驻扎此处的毛一山看见妻子陈霞也混在了队伍里。
这有点像是以权谋私。
“你好久没回去了,人家想在打起来之前过来看看你。”
陈霞是性格火烈的西北女子,家里在当年的大战中死去了,后来嫁给毛一山,家里家外都操持得妥妥帖帖。毛一山率领的这个团是第五师的精锐,极受倚重的攻坚团,面对着女真人将至的态势,过去几个月时间,他被派遣到前方,回家的机会也没有,或许意识到这次大战的不寻常,妻子便这样主动地找了过来。
“嗯,这也没什么。”毛一山默许了妻子这样的行为,“家里有事吗?石头有什么事情吗?”
毛一山与陈霞的孩子小名石头——山下的小石头——今年三岁,与毛一山一般,没显出多少的聪明来,但老老实实的也不需要太多操心。
陈霞摇了摇头:“没事,石头也好好的。”
“嗯……”毛一山点头,“前面是我们的阵地。”
西南的山中有些冷也有些潮湿,夫妻两人在阵地外走了走,毛一山给妻子介绍自己的阵地,又给她介绍了前方不远处凸起的险要的鹰嘴岩,陈霞只是这样听着。她的心中有担忧,后来也不免说:“这样的仗,很危险吧。”
“打得过的,放心吧。”
“打得过,也很危险吧。女真人有五十多万呢。”
“嗯……总是会死些人。”毛一山说,“没有办法。”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毛一山沉默了一阵。
“……我十多年前就当了兵,在夏村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那一仗打得难啊……不过宁先生说得对,你一仗胜了还有十仗,十仗过后还有一百仗,总得打到你的敌人死光了,或者你死了才行……”
“军队造反,上了青木寨,到了小苍河,董志原一战,身边的人死了快一半……跟娄室打,跟女真人打,一仗一仗的打,死到现在,当初跟着起事的人,身边没几个了……”
毛一山回忆着这些事情,他想起在夏村的那一场战斗,他自一个小兵刚刚觉醒,到了现在,这一场场的战斗,似乎仍旧无穷无尽……陈霞的眼中溢出泪水来:“我、我怕你……”
“……但若是无人去打,咱们就永远是西北的下场……来,高兴些,我打了半辈子仗,至少如今没死,也不见得接下来就会死了……其实最重要的,我若活着,再打半辈子也没什么,石头不该把半辈子一辈子搭在这里头来。咱们为了石头。嗯?”
他捧着皮肤粗糙、有些胖胖的老婆的脸,趁着四野无人,拿额头碰了碰对方的额头,在流眼泪的女人的脸上红了红,伸手抹掉眼泪。
“而且,宁先生之前说了,若是这一战能胜,咱们这一辈子的仗……”
“咱们这一辈子的仗……”毛一山看着远处的鹰嘴岩:“就该走过一半了。”
晦暗的天光就要被山里的石头吸进去,夫妻俩走在这里,看了毫不出奇的景色,如此度过了大战之前的、最后安宁的时光。
妻子离开之后,毛一山依照惯例,磨亮了自己的刀,尽管在成为团长之后,他已经很少在前线冲阵了,但这一次,或许会有机会。
与家人的每一次见面,都可能成为永诀。
但重要的是,有家人在后头。
他们就只能成为最前方的一道长城,结束眼前的这一切。
无论是六万人、六千人、六百人……甚或六个人……
十月下旬,近十倍的敌人,陆续抵达战场。厮杀,点燃了这个冬季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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