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之照例于酉正收起公文,缓步往衙门外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躬身叫他“常大人”,他都能准确的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并一一温和的施以回礼。
再过几日便是常安之他娘七十岁大寿了。他虽然面上瞧着不显,可如今也实打实的五十有二了,真是岁月不饶人。想着这些年常有同僚半开玩笑的问他是不是吃了什么仙丹,或者有什么养身秘诀,怎么都年过半百的人了还不生白发……每到此时,他就心中一痛。可不就是吃了仙丹么,他的妹妹阿欢,他有多少年没见过了?唉。
常安之正摇头叹气的抬脚跨过大门,突然好像心有所感一般猛的抬起头望向对面。
街对面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娃正神色激动的望着自己,那女娃娃面容极为陌生,可感觉却很熟悉。常安之略移了移视线,往女娃的身后看去。
女娃背后站着一个约二十来岁的陌生男子,两人皆生了一副皆泯然众人的容貌,可那浑身的气度却让人一见难忘。
这样一大一小的组合,十几二十年前常安之也曾见过数次。此时再见,他心中不由一悸,一股灼热涌上眼眶,嘴唇不自觉的蠕动了两下。
对面的常欢见了立刻泪如雨下,她看懂了那个嘴型,阿欢。
常安之打发了来接他的轿夫,并让贴身小厮回家报了信,便随寒惊鸿和常欢回了客栈。耽误了约一个时辰左右,常安之神色怅然的出了客栈,往家中走去。
常安之和夫人董奕霖一起用过晚膳,在自己院子里反反复复走了十来圈后,方缓缓往他娘的院子中走去。
林慧娘此时正和常秀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便见常安之沉着脸走进来,心中有些意外,问道:“安儿,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常安之点了点头,挥退了林慧娘身后打扇的婢女后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半天不说话。
林慧娘顿时悬起了心,她和常秀才对视了一眼,忐忑道:“是衙门里有什么事还是宁儿那边?”
常安之深吸了口气,抬头道:“娘,阿欢回来给你祝寿了。”
林慧娘身子一僵,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别过头道:“她回来干什么?叫她走!她如今可是神仙了,我当不起她那一声娘!”
常秀才在边上被茶盏叩上桌子的清脆声响吓得肩膀一缩,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说出一个字。
常安之痛苦的将头埋入双掌,半晌才道:“娘,您果真如此恨阿欢么,即便过去十几年,都不曾放下一丝一毫?阿欢她,到底做错了什么竟遭您如此厌弃?”
林慧娘浑身哆嗦了半天,才用力开口道:“你问我她做错了什么?宁儿年纪轻轻就出家了,如今人还在报国寺。而我苦命的喜儿,她走的时候才三十岁!这些都是拜她所赐!”
常安之满脸满眼的无奈:“娘,您要讲道理,宁儿和喜儿的事和阿欢有什么关系?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阿欢又不曾强逼着他们做什么!”
林慧娘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睚眦欲裂,厉声叫道:“什么叫他们的选择!?什么叫没有关系!?那是你的亲弟弟和亲妹妹!若不是她当初带了妖女回来,勾了宁儿的魂魄,怎会误了宁儿的终身!若不是她那个师兄,喜儿又怎么会苦苦等到二十岁才匆匆嫁给别人做续弦,三十产子被贱婢暗算母子俱亡!?”
常安之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娘!阿欢那时候才几岁!?她能知道什么男欢女爱的事?我记得阿欢带云夕颜那丫头回来时您也喜欢极了,当时阿宁早已经到了成家的年龄,不是个孩子了,那些年是您一直惯着他,由着他自己选可心的一直不成亲!那他就该知道怎么选择自己的人生!说到底也是阿宁他不懂事,与阿欢何干!?”
林慧娘一声冷笑:“那喜儿呢?若她当年肯给喜儿吃那些仙丹,喜儿的身体,何至于连产子一关都过不了!?喜儿再不讨喜再是得罪了她的宝贝师兄,那也是她的亲妹妹,她怎么能够如此狠心!”
常安之努力控制着自己满心的愤懑:“娘,我们先不论那仙丹本来就是阿欢的东西,她给了是念着一家人的情分,不给也无可厚非;我们也不论阿欢自己要得到那些丹药容不容易为不为难,这些您都可以不替阿欢想!我们大家长久以来都习惯了阿欢每次回来都给我们带回许多好处,却都忘了也要想一想阿欢独自一人毫无背景在仙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她有没有受委屈?她把带这些东西回家会不会受罚?这些对我们来说仿佛都不重要!”
“可是据我所知,阿欢是给了喜儿仙丹的!是喜儿,当着阿欢的面,将仙丹扔进了花园的荷塘里!就是在荷花一直开到腊月的那一年!被当成祥瑞之兆报到礼部的那一年!那一年,您还因此得了太后的赏赐!”
“什么!?竟是如此!?竟是如此……”林慧娘闻言惊得站了起来,嘴唇颤动,反反复复说着这四个字。
常安之继续问道:“娘,您当初为什么那么宠喜儿,甚至越过了您的长孙去,您还记得么?”
林慧娘痛苦得闭上眼睛,颓坐回椅子上,颤声道:“喜儿是我的老来女,我自然视若珍宝。可我为什么最喜欢她?为什么?好像是因为,是因为阿欢,因为阿欢常年不在我身边,所以我把对她满心的思念全部移情到了喜儿身上……”
见林慧娘神色有所松动,常安之又加了把火:“既是如此,那您为何如今反而因为已经不在了的喜儿容不下阿欢了呢?您知道么,这是阿欢最后一次回来了,您若是这次不见她,以后便是想见也见不到了。”
却是常秀才终于扛住压力站起来失声问道:“为何是最后一次!?欢欢她怎么了!?”又转头望向林慧娘,满腔委屈道:“慧娘,这些年,其实我,我也很想欢欢,只是怕你难过,怕你难过……”
林慧娘终是叹了口气,颓然道:“那个没良心的东西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哪里?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叫她暂且躲一躲不要回家,她倒好,这一躲就是十八年!她好大的气性!”
常安之此时才长长的松了口气道:“阿欢今日才回来,和他师兄住在外面客栈,现在应该去报国寺寻阿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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